我很想她。但又不想让她短短的24年仅仅活在亲友的记忆中，我想让她被岁月铭记，若有一天我们的生命都归于尘土，还有文字记得她。

我想写书，写一本以她为主角的书，写她的坚韧，写她的善良，写她的过往，写她的未来。同时，也是为我自己织梦，织一个平行宇宙，在一维时空，属于我和她的幸福结局。

为了这个目标不断努力的我开始了自己的计划，白天上班，晚上就坐在电脑面前敲字，夜间是灵感最盛的时候，这是最不需要构思的事情——她在我的记忆中足够生动和鲜活，本该如此的。

纵然我自诩深情，终是抵不过时间的冲洗，可悲的是，关于她的记忆已有些许淡薄，被无情的风化、冲洗，泛黄褪色。这让我有些消沉，于是我打算趁着周末回一趟家，再去走一走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车窗外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列车内部的暖风开得足，抵消了一部分寒冷。我坐在窗边，手肘拄在桌子上，随着耳机里的音乐在暖洋洋的温度中渐渐陷入了梦乡。

“阿春，快来这里！”

谁在叫我？是煦煦吗？

一个身穿淡蓝色羽绒服，头戴白色绒帽的女孩伸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

“怎么不来？快呀，这里难得没人！”说完便向远处跑去。

画面逐渐明晰，看到了一座无比熟悉的公园。同样的冰天雪地，同样的张灯结彩，一切都与回忆里的别无二致。我继续向前走，走到了公园中心的人工湖。人工湖面积很大，冬季时候会冻上一层厚厚的冰，就会作为冰场使用。我站在人工湖的栏杆旁，看到冬煦自顾自的在冰场上躺下，如她所言，这个时候没有人。

“我早就想这么做啦！”她的声音雀跃又满足的传进我的耳朵。我细细一想，复盘从前的时光，绑在我们二人身上的限制确实太多——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生活上的......我们从未自由的、随心所欲的感受过自然的美。这是在梦里，我们恣意一些又如何呢?我不必担心弄脏的衣服给妈妈和自己带来麻烦，冬煦不必担心一场可能会削弱她健康的风寒。如果放在从前，我定会拦住她，但今日，我也想放纵一次。

我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躺在平坦的冰面上，这个视角下的天很蓝，是人生的前24年从未有过的体验。我又侧过脸去看她，她是蓝色的，冰反射着天空的颜色，也是蓝色的。蓝色向来是很能让我安心的颜色。我被蓝色包围了。她侧过身来看我，耳朵贴在冰面上，我猜她是在听水的心跳。

“真好啊，阿春，你说，等明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冰面下的鱼还会在这吗？”

“会的。”冰面会保护它们，直到春季来临。

“那你帮我个忙吧，我想养一条红色的小金鱼，就养在我房间的窗台上。”她说话一如既往的跳脱。

“好。”我只是静静待着她的下文。

“时间是很有限的，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躺着吧。”她看了我一眼，大喊道，“我可是很难才能见你一面啊！柳阿春你真是块木头！”我被她吼懵了，无暇去细细思考“很难见面”和“时间有限”有什么深意，只呆呆的看着她的动作，见她伸手将我拉起来，把头上的皮筋摘下，“这是你的梦，你总要干点什么吧，这么大片场地，任你发挥。先变两双冰刀鞋试试？”

是啊，这是我的梦，是难得能见她一面的梦。我依言变出了冰刀，和她手拉着手在宽阔的湖面上旋舞着，在一次小小的成功后，我不禁开始想象更多种可能性。于是思维开始飞驰，顺着我的意念信马由缰，鲜少出现的浪漫想法在此刻疯狂涌现。于是四周有桃树拔地而起，开出粉色的桃花，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落下；天边日头西斜，绮丽的晚霞在天边点缀。想象力继续喷薄，头顶的天空忽而霞光满天，忽而星子点点，忽而流星飞驰，忽而烟花绚烂。身边的景象以我们身处的湖中心为起点向四周辐射，景色轮换，四季更迭，这一切都发生在几个舞步间。而我无暇顾及这些，我的眼前只有她一人，我看她的面容从青春靓丽到眼角生出细纹，而后雪落眉鬓，最后白发苍苍。我们在这一场短暂的旋舞中竟携手度过了一生。

一曲舞罢，我们牵着手倒在松软的雪堆里，相视一笑。

“想不到呀，这就是你的愿望吗？小阿春？你当真......”她恢复了20几岁的样貌，晶亮的浅棕色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我，颊上浮现一抹桃红。

我被那抹桃红和那抹浅棕摄了心智，桃树也从我的心口长出来，与她的桃树连理相依。

“是的。”我又想到既往发生的那么多事，明明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用这样跃着星星的眼眸看着我，桃花飞在她的眼角眉梢，而我却一直没有发现，直到走进工作的那一年。我竟一直没有察觉她的爱，甚至后来在我开窍的时候，也没有发觉，只认为是自己的单相思，害我们白白蹉跎了那么久时光，最后竟只能在梦中互诉衷肠，多么讽刺......“我也喜欢你，不仅作为朋友，也作为想要和你携手一生共白头的人。对不起，煦煦......”

“傻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很开心，但是我一开始告诉你只是因为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心意被我带到九泉之下，而害我饱受相思之苦的当事人丝毫不知道。”

“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思。”她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明明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偏偏叫你知道了，这可怎么办，世间最苦的就是相思了啊。”

“你这是乱说。”我忍不住出言反驳，“你走了我怎么都得想你，你在我这里占一个名分，我直接解决所有情感问题了不是嘛。”

她被我说的又哭又笑，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就贫吧。”说完又兀自浸入那悲伤的情绪里去了。

而我这里还有疑问没有解答，比如她现在到底是我想象中的冬煦，还是冬煦的魂灵。

“煦煦......”她闻言看了我一眼，打断了我的话。

“算了，没时间悲伤啦，我再嘱咐你几句，我相信你一定能懂！”

“连绵青草纵天延，知己难遇惜卿缘。燕归探友絮又起，万物回春又一年。”

“阿春呀，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的光亮处退着，我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忽然想到她的生日即将来临，我紧忙喊道：

“煦煦！25岁生日快乐啊！”

万籁俱寂，唯有耳边呼啸的风声，风带着一声有些哽咽却又带着笑意的声音来到我的耳边。

“再见。”

是梦啊，是梦啊......闹铃声将我的思绪带回——这是我为了防止睡过头提前下车时间十分钟定的闹铃。

那句密语，采用的当是我们两个写小纸条的时候用的手法。采用类似飞花令的方式，用五言或七言的诗传达想法，煦煦用这种方式向我传递了一些不能明说的信息。

四句诗，四个字。

连己探春——怜己探春。

谜底就在谜面上。是有人怜惜她，让她回来完成未竟的心愿的。

好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煦煦，让我们下一个春日再见吧。

下了车，熟悉的车站，熟悉的小镇，熟悉的街巷。我回到了梦中的公园，坐在亭子里看在冰面上舞动着的孩子们，梦里的一切尚有余温，冰天雪地，但足够温暖。写下了梦中的奇遇作为素材后，我又前往花鸟鱼虫市场买金鱼。

我跟着直觉走进了一家店，看到了一条通体红色的小金鱼，在它的身旁，还有一条银白色的小鱼，我把它们两个一起带回家，一条取名为“燕归”，一条取名叫“知春”，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有心意互通的两个人的祝福加持，他们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天上降下了雪花，落在窗沿上，慢慢的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冷气顺着玻璃攀升，结出一朵朵漂亮的霜花。小鱼在玻璃缸里游着，窗外传来孩子们打雪仗的嬉闹声，一如多年前的我们。

明年啊，看来是个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