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炒饭，妞儿把盘子往前一推:“吃完了，动画片就快开始了，我去看会电视吧？”她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看着张燕。
张燕看着女儿。她听的出来，妞儿像是在请求，可是语气中又含着不容她拒绝的态度。假如她拒绝，女儿一定会立即会抹上眼泪呜呜的哭给她看。小小的年纪，已经知道怎么用眼泪去胁迫大人了。张燕有意狠狠心就不让她看。哭就哭！这刚多大呀，就和父母玩这套，这要是长大了还了得啊！但理是这么个理，一想到孩子抹眼泪那画面，自己心里就先软了。孩子托生在这个小山村里，要啥啥没有。就想看看动画片，当妈的还拦着不让嘛？得了吧！
“就看一个小时啊！不是不让你看，看时间久了你眼睛就坏了。以后戴个大眼镜子多麻烦，是不是？”她用一个问句结束说教，同时也想让女儿觉得她并不是一个专制的妈妈。
“嗯。”妞儿高兴的叫了一声，一溜烟的跑了。
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习惯性的叹了一口气:“唉！”似乎是叹给女儿的，又更像是在叹自己。
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对女儿来说，天色的变化只是万千变化之中的一种，什么都代表不了。女儿的生活可以在每一刻中重新开始。炒饭时，她的新生活从等待美食开始。吃完后，她又能立即投入到动画片的憧憬之中。炒饭和动画片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世界。她不会想到明天后天甚至下个月的任何事，从来不会。
但张燕会。夜幕降临预示着一天已经结束。明天？明天只是今天的复制。后天则会沿着前面两天的车辙缓慢而行。她的生活仿佛变成了周而复始的一种简单运动。没有变化，没有新意，没有……。
她忽然想起了去北京旅游时经历。那天他们刚从景点玩回来，大概傍晚五六点钟。正是司机口中的晚高峰时段。出租车在主路上极缓慢的往前蠕动着。她和妞儿坐在出租车后面，二江在前排和司机闲聊。
“瞧这德行还得尬悠一小时！”司机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回答二江。她正呆呆的望着林立的高楼出神，听见司机的回答，心里猛地一沉。一天的游玩已使她出了一身臭汗，早就迫不及待的要回酒店去洗个澡。可是按照司机的回答，她还要在这铁盒子里被关上一个小时之久，和她疯玩一天都不累的女儿一起。她沮丧的歪头看向身旁。妞儿的两只小手扒着车玻璃，在很专注的看着外面。妞儿还没有堵车的概念，快也好慢也罢。她所关心的只有现在，当下。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新奇多变的。她又看向前排的二江，二江已经不说话了，端着手机在看地图。好像要从地图中寻找到一条捷径出来。能看出来他也有些沮丧，也许他也盼望着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张燕端着盘子走到水池边。堵车那刻的感受跨越时间的隔阂，重现在她身上。当想象中的“解脱”变成折磨人的等待后，张燕心想，生活就是一种煎熬。她打开水龙头把粘在盘子上米饭粒冲掉。自来水龙头哗哗的鸣叫着，从里面涌出带着气泡的清水，冲刷盘子中的油脂和她淡黄色的手背。气泡在手背上不断破碎又不断生出，直到她关闭了水龙头。
“这就是幸福吗？”她想起了刚刚在客厅时的一个想法，她把当下的生活——炒饭，洗盘子，洗衣服做饭——定义为幸福。可是那一刻并没有成为永恒，她没有长久停留在那个幸福大海中。从她现在的视角来看，那更像一个思维的源头。她从那里出发，坐在一条完全不受她控制的竹排上，顺着思维之流而下，最终来到了这里，一个让她产生了疑问的湖泊:“这就是幸福吗？”
物质的身体仅仅是从客厅的沙发飘到了厨房的水池边，这个距离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物质的时间也一样，从炒饭到女儿把饭吃完，总共也就一个多小时吧？生活的一瞬罢了！
但是想法呢？她从那个幸福之海飘到这里经过了多久呢？——很久很久，久到她在生活的一瞬重新体验了她的人生。
“这不是幸福，不是。”她在心中喃喃自语。她把洗洁精滴在盘子中，用百洁布打出白色泡沫。然后重新打开龙头把盘子冲洗干净。
“不是……”她再次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