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张燕一边把炒饭盛出来一边想。米饭,馒头,洗衣服,墩地。这就是她所在的世界,这就是她的生活。中午蒸的米饭,必须要多蒸出来一些,好留给晚上的炒饭用。妞儿不吃的话她就必须全吃了。这是一个固定的模式,从她小时候就是如此。不能少蒸一些,晚上单做吗?算了吧!想想就麻烦。只有她和妞儿二人,在不浪费的前提下,那几乎不能办到。
二江在家的时候可以那样,她也确实是那么办的。有二江这个大饭桶(完全是褒义的)在这里,做出多少饭也不会浪费。丈夫在外面一个人生活,想想也知道吃穿都会凑合。她知道二江不舍得花钱,吃饭肯定是“能吃饱了就行!”。其实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你得自己心疼自己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塌了,妞儿怎么办?她怎么办?没办法,死脑筋!那就趁他回家这些天变着花样多做些吧!中午至少四菜一汤,晚上要是高兴了继续如此。她也完全没觉得累,一家人在一起做多少菜心里都高兴。二江咧着嘴把她做得菜一扫而光。她对他说,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他说,太好吃了,停不下来。妞儿也在旁边附和,太好吃了!她知道她的厨艺很一般,连自己品尝也只能勉强打个及格分。但在二江回家那几天,她不知从哪里获得了灵感,做出来的饭菜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二江临走的时候,她觉得他胖了。脸上泛起了一层油光。她把他送到门口,对他说:多吃点好的,别在吃上省钱,听见没有?!他说知道了。张燕明白,他又在敷衍她。每当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时,他总是在敷衍。他到什么时候才明白,她并不需要你那么苛求自己。你如果能把自己照顾好——尤其是当你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张燕不能在你身边时——就是对她最大的关心了。因为对她来说,你不是张燕的丈夫,你是妞儿的爸爸。
炒饭已经从锅里盛了出来,黄澄澄的冒着热气。她把它端到旁边的餐桌上,朝客厅喊了一声:吃饭吧!她听见妞儿的拖鞋踏在地砖上,发出密集的啪嗒声。那代表她饿了,她不饿的时候会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从那个脚步声就能判断她的心情。她不是不饿吗?——女儿的什么心思能逃过妈妈的眼睛呢?张燕当然知道妞儿偷吃了点心,她嘴角的点心渣被张燕一眼就看到了。“你现在吃点心了,晚上还吃不吃饭?”——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这次被她拦住了。唉!女儿也怪可怜的。谁让她生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呢?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公园也没有游乐场。她只有一个唠唠叨叨的妈妈。唠唠叨叨的,谁不烦?自己的妈妈就是这样……。一记无形的拳头忽然捶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妈妈,她喃喃自语。
妞儿从客厅跑过来了,她一下子就跳到了板凳上,拿起勺子就开始吃。她的腿还没长到能够到地面,但她拒绝让任何人把她抱上椅子,包括爸爸。她看见妈妈的脸色有点特别,决定一言不发的默默吃。
妈妈。张燕坐到妞儿对面,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她在心中又一次喃喃自语。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很叛逆,在她年轻的时候,年轻到还没和二江结婚——岂止是年轻,那时的她简直幼稚的可笑。她认为自己长大了,妈妈的所有话语都是在压制她的成长。她的心中长出了一双翅膀,妈妈的话是关住她的笼子。她要飞,她用翅膀拼命的拍打那个铁笼子。“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她在心中一遍遍的呐喊。妈妈呢?毫无改变!妈妈就像一个机器人,一台上了发条的闹钟。那些她已听了千遍万遍的语言无法阻止的(她都已经在怒目而视了)从她那张紫红色的嘴里发出来。天哪!你能不能放过我?能不能?!她在心中一遍遍的重复这句话。那时的她真想痛痛快快的把这句话说出来。管她明不明白!管她发不发怒!管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出个白眼狼!”,管……。算了吧!在长大一些就去外地工作,然后嫁人,嫁的远远的,永远离开她。
“啪”,妞儿不小心用勺子敲了一下瓷盘。这个声音把张燕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了眼女儿,恰好妞儿也抬眼皮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