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简觉得今日的太阳似乎很烈,于是唤来丫鬟扶她回房。
丫鬟扶着她,对她道:“娘娘,看来要生了。”
暮简看了看自己鼓起的肚子,是啊,要生了,可是,孩子,对不起啊,你不能留下来啊。她一手覆在肚子上,轻轻地,轻轻地拍着。
这是暮简怀上皇上龙种的第九月,估摸着要生了。宫里早些日子唤来了几个稳婆,可是热闹。可她只是个侧妃啊,怎么配呢 ?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起眼,仁阳光洒在白皙如玉的脸上。
她好像记起了什么,哦,是她十三时刚到青楼那会儿,好像是家中拱手将她送给青楼老鸨的。在马车上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坐马车了,她想,她为什么不挣扎一下呢?可人都是怕着同一样东西的啊——死。她不想死呢,只好在马车上揪着衣裙。
青楼老鸨看着她,看得她全身颤抖,发慌,想要逃离。“嫩伢子,可得养几年。”语气里带着轻蔑。
她松了口气,看来以后还是可以逃的。她记得老鸨第一次叫她服侍的客人,是京城里的三王爷。当她揣着砰砰地跳到不行的心跳以及一把利刃推开门时,老鸨又拍人说点错号了,要她回去。她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正抬脚要走时,身后的三王爷却叫住了她,道:“随我回去。”她看着眼前如星耀一般的人,怔了怔,点了点头。
他唤她回去,给她穿最上等的衣裳,给她吃最上等的点心,让她住最上等的院子。她不明白,为何他要对她如此好,直到后来,她才得知,她是这个京城三王爷的姊妹,失散多年的姊妹。她想,真幸运啊,能当他的姊妹。
他脱下她磨穿了底的金花鞋,看着她的三寸金莲足,不多一寸,不少一寸。他说,他不会再让她受苦了,她怔了怔,说,好。
她及笈那年,太子派了人来祝贺,但太子派来的人,在她的吃食中下了药,将她迷晕了。那夜,王爷府失了火,整个王府,不留活口,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
她醒来时,身上换了一身红,她知道,那是嫁衣,而穿着另一身与她相配嫁衣的人,是太子。
她记得,太子见了她时,脸色变了变,他的暗卫,迷错了人,她,不是他要带回来的人,是本该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的人,是本该死的那个人。是啊,她本该死的,本该替着别人去死的。
王爷府失火后,太子娶了太子妃,办了婚宴,而他娶的人,是三王爷的姊妹——暮简。她就这样嫁了,嫁了一个对她无心的人。
太子娶了她后,气急之下将她贬为侧妃。她永远记得,记得那双看着她充满怒气的眼睛。
在她碧玉之年,三王爷余党派突袭皇宫,将利刃刺入了皇帝心脉之中。他们找到她,要奉她为王,这京域疆土之中唯一的王。她摆了摆手,只让他们留了太子及宦官性命,她依旧是太子侧妃。
太子在他弱冠之年时,领着他的一方势力,如当年将他的权夺走的人一般,将他的皇宫,他的权,又夺了回来。他的身上,不是当年的少年傲气,而是现在的,胜者的一身光耀。
他杀了那些当年夺了他权的人,但却保了她性命。他看着她,不再是那双冒着怒气的眸,而是平静的,包含着一些蕴意的眸。
他说,不会再让她受苦了。啊,是同样的话啊,她好像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听到过啊。她含着泪,摇了摇头,看着他,说,放了我。他怔了怔,没有回答她。她知道,他啊,应该还是不爱她的吧,所以啊,放她走吧。
他在不久后登基,成了王,这京域疆土的,真正的,唯一的王。而她,仍是他的侧妃。但不同的是,她啊,怀了他的龙种。她高兴坏了,但他却在这时回答了她那时的请求,她那时说,放我走。他现在说,只有将孩子堕掉,他就放她走。她抚着肚子的手僵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他意外地看着她,眼底,是她看不透的深意。
这是第九月了,孩子啊,要生了呢。她抿起唇角,换来丫鬟端来了吃食,她将堕胎的药物,下在了里面,而后食下。
堕胎的感觉可真不好啊,她的肚子,好似被利刃刺穿了一般,钻心刻骨的疼,她还没有这般疼过啊,后来,她疼地昏了过去。好似有一个人,在她模模糊糊的意识中,不停地唤她,唤得她的心,好像钉在了铁板上似的,一阵一阵地痛。
醒来时,她见太医正匆匆地收着箱子。她的床边,是如今的王,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出神。她的手抚着他俊俏的脸庞,眼中含泪,微微笑着说,放我走吧。他拥住他,倾尽了他一生的温柔,轻轻地拥住了她,说,好。她或许看不到,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此时,聚满了与她眼眶之中同样的,温热的,带有一些咸涩味的液体。
她是乘着马车出了宫的,是一辆和当初一样的马车。她想,这应该,真的是她最后一次乘马车了吧。她上了马车,掀了车帘,看马车后扬起的尘烟,看着身后那座倾尽了她不知多少岁月年华的若大皇宫以及那个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她的马车出神的人,突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眼睛似乎有些酸胀,应该是尘沙入眼的原因吧。她呼出一口气,放下车帘。
如此便好,路漫兮兮,佳人离矣。
京城这年的雪似乎下得十分大,漫上了街边的楼阶。侍卫们不懂为何皇上提出在如此的天气想要来着民间微服私访,但由于是皇上的命令,他们不敢抗拒,只好随着一起来。今日是除夕,这街上都热闹的很,似乎不太习惯这般热闹的氛围,他出了人群,撑着紫骨伞到了静处。他走得焦急,迎面忽而撞上一人,本想着推开,那人却抬起了头,看着他,啊,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低下头,对上那双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呢?深邃,却又单纯,和当初他所看到的那双眸,一模一样啊,一模,一样啊……他轻轻唤了她的名字,暮简……她微微笑着,她的笑,和从前一样啊,能予人温暖的,敲人心上的笑啊。他颤声,又唤了她的名,她点点头,伸出手如他从前那般,温柔地,轻轻地,拥住他。他搂紧了她,依旧是颤着声,他说,随我走吧。她未答他,只是伏在他耳边,对着他的耳朵让一句话,伴着风,呼呼地吹入他的心中。
路止君兮,佳人,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