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油菜花
几年前我从花市买回一盆盛开的海棠花,一连几天我的目光被它牵引,它的胭脂花瓣似含羞少女的脸,我心里莫名涌动着一种相见相知的情怀。我也曾从路边买回一钵茉莉花,油绿的叶丛里一朵两朵莹白娟秀的花儿透溢出丝丝缕缕的暗香,那缥缈的香味儿如海面的月光令人心神摇曳。
不论是大家闺秀的海棠,还是蓬莱仙子的茉莉,都驱除不了早已盘踞在我心里一角的故乡油菜花。
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故乡平畴万亩的油菜已抽薹了。那年月,饥饿的我们成天在田野里找吃的,挖茅草根咀嚼,吸吮点滴汁液,抽野湖浅水里的藕带,胡塞进嘴里,闭上眼享受顷刻的饕餮时光。但这些获取食物的方式没有掐取油菜薹来得快,上学放学的路上,看见肥嫩的油菜薹,弯腰随手掐断一根,剥皮,清甜的滋味就可缓解隐隐的饥饿。
二月的阳光还驱除不了初春的寒意,站在高高的河堤上,绿油油的油菜平铺到天边山脚,它给故乡的土地穿上了一件绿色的春装。每天放学,八九岁的我们背着薄薄的布书包走在油菜地的田埂上,守望着油菜花开。
江南的春雨丝丝缕缕的,远山在天青色烟雨中的模糊曲线带着江南旖旎的气息,那成片的油菜田就是远山的广袖,广袖在春风中长舞,舞着舞着,那油菜就齐我们肩了。即使十几天太阳不出来,一朵两朵的油菜花还是开了,踮起脚尖望去,万绿丛中一抹黄,那一抹黄在烟雨里明丽得如一只黄蝴蝶,静静地伏在油菜的枝头,任凭风雨来袭,不离不弃。于是,童年的我们,多了一件趣事——数油菜花,一朵、两朵、三朵。。。。。。可哪曾想到,几乎是一夜之间,千株万株的油菜花就全开了。
一个个绿树环抱的村庄在烟雨里在一片明黄里静默,大人们披着蓑戴着笠在积肥,上学的孩子们披着一块塑料片滑溜溜地向学校走去。课间十分钟的我们,站在教室的走廊里眺望着那一片鹅黄如沐浴金灿灿的阳光。
太阳出来了,油菜花的枝叶上雨滴泫然,颗颗雨珠反射着阳光,油菜花粲然如明眸皓齿的江南女子。嘟嘟嘟嘟。。。。。。一辆拖拉机开进了村庄,在池塘边的树林边卸下几百个蜜蜂箱又嘟嘟地开走了。千千万万的蜜蜂飞进了花丛,田野成天嘤嘤嗡嗡的,好在蜜蜂见了我们这些毛孩子从不蛰我们。我们在有阳光的日子里看花海,听池鱼唼喋,最有趣的是追翩跹的蝴蝶,“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站立花海觅黄碟的茫然如故乡迷离的烟雨让人难以忘怀。
星期天的早上,我们几个女孩子提着竹篮奔向田野,油菜田里有许多黄花菜,我们仿佛捕捉黄蝴蝶般扑向花丛中,海洋似的黄花一下子淹没了我们的身影,低头是点点黄,抬头是一片明黄,心正灿然,“喂,英子,你在哪儿?”“欸,桃子,我在这儿。”“凤,我在这儿。”一个个小伙伴踮起脚尖把梳着小辫的脑袋从菜花丛里探出来,哈哈哈。。。。。。。小伙伴们笑开了,片片花瓣被爽朗的笑声震落了下来,粘在了我们的袖子上、裤腿上,回到家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花的香味呢,这真是油菜地归来衣袖香。
晴天的日子,我们在泉水边、沟渠旁、池塘边照影儿的时候,那一丛丛油菜花也沉浸在水里,水里还有蓝天白云和柳树儿,那一汪汪水凼子可美了。暮春时节,片片黄瓣在月光里在风雨中簌簌落下,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植。脱去了华丽的外衣,棵棵油菜都是丰满的孕妇,荚果饱满,等到五月的时候,家家灶台菜油香了。
油菜花不是庭院里的花,也不是公园里的花,它只是田间的农作物之一,可它自己也不曾料想到它明灿灿的花朵竟然赢得了清朝天子乾隆的赞叹: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儿时故乡的油菜花开得那么灿烂,开得那么野,可拥抱它们的只有一群懵懂不知情怀的少儿,而今,故乡春天的万亩土地只有水稻桩茬和残荷,故乡的万亩油菜花都雨打风吹去了,雨打风吹去的还有我不知情愁的少儿时光。我问仍在故乡耕种的哥哥:“你们为什么不种油菜了?”他说:“种油菜费工时,成本也高,收益不大。”看来,故乡万亩油菜的奇观已然回不来了,回不来的还有少儿的过往,这一切的一切如斯人远去,悄然成了我们这一代人的淡淡乡愁,如今只能在文字里咀嚼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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