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6日 星期五 阴
张爱玲在给宋淇夫妇的信中,称胡兰成为“无赖人”。鄙夷之意,在这个称呼中,可谓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这不免让人唏嘘,这种感觉就是,那个在热恋中写道“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民国才女,那个在自己赠给胡兰成的照片中写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的沉浸于爱情的小女人,在分手后的岁月,终究是否定了这场爱情。
然而在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的结尾处,在他们分别后的梦里,她的所见却仍是胡兰成:
……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张爱玲)的。之雍(胡兰成)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一则为书信,否定了与胡兰成的爱情;一则为小说,在梦境中依然回味着,或者说想象着与胡兰成的幸福时光。仿佛前者更可信些。
然而,我并不这样认为。虚构的文学作品,的确有现实上的诸多不真实,在情绪与情感的表达上却是更为贴近内心的真实。这就像我们有着许多与世俗相悖的情绪与思想,在实际的生活场景中不便于表达的,或者说不敢表达的,我们往往会付诸于自己的作品中,无论是文字、绘画,亦或是音乐。
在对感情的态度上,胡兰成的确是应该遭受鄙夷的。记得读本科时,一位同样喜欢张氏作品的同学说过:“胡兰成留在历史上、永不磨灭的两大罪过,一是在抗战期间做了汉奸,另一个则是对民国才女张爱玲的始乱终弃,后者似乎更严重些。”
且不说他是否曾经帮助过地下党员渡过难关,或者说是否做过真正有损于中华民族利益的事情,只说他曾在汪伪政府担任过要职,就已经是汉奸无疑了。比起儿女情长,政治立场上的错误,当然更严重些。同学之所以这样讲,我想一是她作为张迷对于爱玲的心疼之意,二则文学比之于政治,在人心与人性上,大约有着更为长久的影响力与渗透力。
或许你会说,晚年的张爱玲称胡兰成为“无赖人”,并不是对这段爱情的否定,而是对胡兰成其人的否定。这个自然也说得通,作为感情中的受伤害者,遇到的人生挚爱却是一个无比滥情的男人。胡兰成的确辜负了为他变得卑微的爱玲。她的“懂得”,也只能化作暮春中的落花,仍是凄艳,却到底是萎谢了。
即使在外人看来,曾经的恋人的确是极品渣男,如果真的曾经动心过且深爱过,在最私密的空间里,我的想法也许是余生不再相见,却终究不忍心用一些品性恶劣的词语来形容他的。我想这也是很多曾经执迷于爱情的人的想法。爱玲用“无赖人”来称呼曾经深爱的男人,也可见当初所承受的情感伤害,是如何深刻了。
在给宋淇夫妇的信件中,张爱玲还写道:
这(小团圆)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儿什么东西在。
这是《小团圆》的写作宗旨,也是让众多读者感动并引用的语录之一。纵然我们历经爱情的挫折,纵然在付出了所有的心意以后感情仍是未能善终,纵然沧桑半世已过,我们所经历的那些只开花而未结果的爱情,也不是没有意义的。的确,他(她)曾是我们生命之墙上的蚊子血,却也曾是我们心窗里最柔美的明月光。
纵然爱的感觉已经消亡,我们讲起那些相爱时的往事,就像诉说着年代久远的别人家的陈年旧事,而关乎青春与爱情的记忆,永不消亡;纵然此刻的我们,也许尚在心动的余温中互相爱恋,自己却也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去坦然接受故事幻灭的那一天。
今晚在苏州的诚品书店,在温馨悦目的图书殿堂,我再次看到了爱玲的《小团圆》以及其他经典作品,年少时阅读的冲动如被风吹过的湖水一般,荡漾开来,而这阅读的渴望也正如自己对于爱情永远炽烈的向往,永远纯洁的守护。
2018年3月16日晚
写于苏州诚品书店
21日增删于苏州北站综合服务大楼和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