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上,一直有一个数学方面的“诅咒传说”,那源于我的一位远亲爷爷,行将就木之时,他交代完一切身后事,突然瞪大双眼,嘴里念叨着“抓……抓……梦缘【我的小名】……”;我爸妈站在他的床边满头雾水“什么抓什么梦缘?把梦缘抓起来吗?”;远亲爷爷的一只手伸到半空“数学!一定要抓!”,随后咽气。等我小学放学回来,我姐和一帮大人带着我到棺材前,一齐让我学数学,透过透明材质的盖板,我看见我往后的数学跟爷爷的脸色一样灰败。
前几年的我姐喜怒无常,常常是碰到一点复杂繁琐的事就摔东西,大发雷霆,断亲绝友。她该去医院,但没有人能劝得动她。我问过她为什么这么讳疾忌医,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告诉我她小时候误把84当水喝,怀疑当时留下了病根。不敢去看结果。问我能不能照顾好她儿子,我顿感责任加重,父母加上她儿子,她活着的用处被我找到了。后来虚惊一场,查出来是幽门螺旋杆菌。
我奶奶有哮喘,且逐年加重。早年还康健,打太极种菜做饭,抽烟熬夜看电视,住在我大伯家,每天徒步往返我家几个来回,围裙口袋里满满当当,糖饼、青苹果应有尽有,还时不时冒出两百块钱。门口的小菜地被她捯饬地井井有条,种着大片我跟我姐爱吃的番茄黄瓜草莓。
家里总是空荡,我最喜欢挤在她的小屋子里看电视,晚上睡在她的床上,她一个翻身把我的发箍压坏了,第二天立马给我买回来一堆。有什么衣服玩偶破了,搭在她房间用曲奇饼干盒改造的针线盒上,不出半天就能好。每逢考试,她提前看好日子去庙里上香,房间里摆着一张供桌,上面端坐着菩萨,日日受香火,保佑孙女考上好大学,保佑孙子仕途顺利……总觉得不如李密,未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地步。某次逛超市,我心血来潮给她拎了些牛奶瓜果,她看到以后直接发火了,让我带回去自己吃,我没理她跑回家了。
疫情两三年,再回家已经物是人非,家门口搞基础建设,她的菜园子被公路摧毁,身体也大不如前,小房间里堆放着一些神秘的包裹。大前年冬天,她的哮喘发作,躺在床上喘不过气,一直盯着我看。那天是正月初六,我出去透了口气的功夫,回来大堂内几张长凳一卷草席,收起了她的一生。红联换白联,彩棚哀乐起。包裹被拆开,寿衣寿鞋甚至于墓地,全都没有假手于人,她总是这样不让人操心。
停灵的第二天,屋外飞雪,我想这么冷的天气她是不会复活了。
去殡仪馆的路上,大家哭作一团。诚然死后的架势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但悲伤总要合理地蔓延,捧孝棒,游街,撒纸钱,入土,仪式也是对人死后还有灵魂的一种信任。
我对我姐说想吃奶奶做的番茄蛋汤跟手擀面,我姐开玩笑说叫奶奶复活做给我吃。
我问她真的觉得我奶奶死了吗?她说感觉不到,我也是。
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我们不回家,我奶奶就一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长年累月拜佛保佑我们,现在她自己也变成黑白色,拘在四方相框里保佑我们。
外婆也死在春天将至未至时,火化的那天我抬头看外面,整个火葬场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球,不同的是水晶球里的水中闪烁的是美丽的闪粉,火葬场的上方撒下的是亡者的骨灰。
如果我百年之后,一定不要火,也不要土,烈火焚身、蛇鼠虫蚁……都太可怕了。
我住的小区经常死人,隔几天就有悲伤的曲调。很多老人都没能熬过冬天。
冷空气刺骨,我不要长眠于冬;春天万物复苏,我要过完春天;夏天最适合活动,我该享受夏天,秋色宜人,我想与秋共渡。我朋友说,那这样的话,只能祝我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