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母亲都冲在抢收的第一线,虽然之前经过几个月的割草锻炼,但是像这样连着两天拼命,身体还是感觉特别疲乏。明天又是一个拼命干的日子,天刚擦黑,洗涮好了的母亲便倒在炕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当大胖娘们一大早在母亲的家门口喊母亲时,她早就收拾利落了,应着声便走出去,两个人手挽手肩并肩地来到大队食堂,准备吃了早饭,跟着李老栓去小王庄参加妇女割麦子比赛。
到了地方,老远就看见李老栓在和父亲站在那里交谈。李老栓看见母亲她俩过来了,便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让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给母亲和大胖娘们准备早饭。
父亲朝着母亲和大胖娘们招了招手,母亲什么也没想就走到父亲跟前,大胖娘们却没有跟着,她是想给母亲和父亲这对新人夫妻一点说话的机会。父亲笑了,大声说:“这次出去可不一样了,咱们就是要做到舍小家顾大家,我这才叫公事公办呢,姐姐,你还愣着干啥快点过来,李老栓让我给你俩继续开小灶。”
大胖娘们这才紧走几步,两个人被父亲领到另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里。父亲像变戏法一样,掀起一个扣着的笸箩,拿出一个绿漆都磨掉大半的军用饭盒,打开,居然是油渣盐菜炖鲤鱼,里面咸菜只有两片,油渣却很多,都快把鱼块盖住了。又从另一个笸箩里拿过来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六张厚厚的白面烙饼。这是当下最奢侈的食物,也是生产队能拿出的最好的食物了。
父亲把两双筷子分给母亲和大胖娘们,说:“你俩坐在小木墩上慢慢吃,我去给你俩端开水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笑着看了看,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等父亲端来开水,看到两个人的吃相,又看到饭盒里只剩下一点点菜汤了,真是又心疼又想笑,当时的条件太艰苦了,就是这点饭菜,也才勉强做出来。父亲把两碗开水都倒进饭盒,拿过母亲的筷子,搅合了搅合,又分开倒进碗里。母亲和大胖娘们一人一碗“汤”,大气不喘地一气灌进肚子里,放下碗,看着父亲,抹了抹嘴,满足地笑了。
本来应该走着去距离李庄二十里路的小王庄,但李老栓又动了脑筋,为了给母亲和大胖娘们节省体力,让大队里的饲养员牵出唯一的一匹大青骡子,把母亲和大胖娘们扶上去,由饲养员在前面牵着走,李老栓背着手,跟在了后面。这时候,东边才露出了鱼肚白。
小王庄并不是公社的麦田大户,零星的麦田已经收割过了,只剩下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是一块长一百多米,宽五六十米的麦田。这个村不以种地为主,出石匠,所有的青壮劳力,都被请去五十里外的山口,做公社修水库的前期工作,剩下的老弱妇孺留下种地收割。本来他们就向公社发出了请求支援,这下好了,一场妇女收割麦子的比赛,两全其美,既解决了他们的收割难题,又开展了劳动竞赛,只能说公社的领导真的是有办法。
李庄距离小王庄很近,李老栓他们去得早,还有几个村的人没有赶过来。地头上有两张破桌子,公社领导就坐在那里,旁边有人在登记名单。
李老栓怕被人看见用大青骡子托着母亲和大胖娘们来的,在村口就让她俩下来,让饲养员牵着骡子回去了。
在登记名单时,李老栓和公社领导打着招呼,身着洗得发白的公社领导,一看就是实干家,站起来,笑眯眯地问:“哪个是你说得左手镰呀?”
“就是这个瘦小精干的,哦,她是复员军人李强的新媳妇,才嫁过来几个月,是闫家庄闫文隽的最小的亲妹子。”
父亲是全县唯一一个从海军退伍的军人,公社领导也见过,曾经想把父亲留在公社,无奈父亲坚决要回村孝敬父母迎娶母亲,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民,也给公社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母亲的哥哥就不用说了,全县有名的笔杆子,公社请都请不动。这两层关系,让公社领导一见母亲的面,就把母亲记住了。
雷厉风行的公社领导,看了看花名册,还有一两个村的人没有赶到,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便说:“不等了,带着她们去丈量好的位置,以炮仗为号,早开始早结束。”话音一落,早就有人吆喝起来,带着母亲她们一字排开,很快就准备就绪。
三声炮仗响,半边天就上了阵。为了烘托气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大声报告,一会儿是这个庄的领先,一会儿是那个村的抢在了前头。报完以后,一阵鼓掌呐喊声,紧跟着就是红旗来回招展,有人摇旗呐喊,锣鼓喧天,急促的鼓点催人上进。
母亲开始并不着急,只是不被落下就行。大胖娘们却慌了,在母亲的后面不住地催促,一会儿说:“快了,快到前头了!”一会儿又说:“不好了,有两个在你的前面,都落下你快一米了。”
母亲回过头,看着她笑了笑,说:“放心吧,我还没使力呢,等到了中间你再看看。”说话间,母亲又被几个人超过了,真是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公社领导扭头看了看李老栓,意思是你们的选手也不行呀。李老栓嘿嘿一笑,非常自信地说:“我的老领导,你就瞧好吧,军人的家属,讲究得就是一个战术,就这些妇女,就这点麦子,我们小琴手拿把掐!”
锣鼓点越来越急促,比赛到了白热化阶段,也过了一半的麦田。母亲突然嘴里开始叨念起一二三了,手上加快了频率,左手握镰刀,右手拢麦杆,一二三,刷刷刷,回身放下,回过身继续,节奏感十分强烈。十米以后,报告人终于喊出了小李庄的名字。李老栓带头有节奏地拍着巴掌,嘴里喊着:“一二三,小李庄,一二三,小李庄!”
大胖娘们慌乱地收敛着麦子,她的手忙脚乱,反而衬托出母亲的稳准狠。母亲一气割到还剩下一米,抬头看时,早就把所有对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公社领导和李老栓一大帮子人,扛着红旗的,敲着锣鼓的,都聚集在母亲的那块地头上。随着一挂长鞭炮的鸣响,呐喊声锣鼓声混在了一起,母亲也完成了最后一把麦子的收割,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还有点不好意思,娇羞地笑了。
母亲的左手镰,的确让所有人震惊。李老栓慈祥地看了看母亲,又扭头自豪地看向了公社领导,几乎是喊着说:“怎么样,今年的劳动能手,非我小李庄莫属?”
“谁说不是呢?哈哈!”
在一片鼓掌喝彩声中,母亲又一次用她左手的镰刀,赢得了满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