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亲焦急 高崖坪前后事

一大早,母亲急匆匆走到田地里,但总没心思干活,就又蹒跚着来到村口边沿的一颗大柳树下,呆呆的望着远方,几天来她总是重复着这样的路线。一帆一个人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无论如何,母亲还是放心不下。可她清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高崖坪还没通电话,要得到一帆最快的消息也只有等来信了,可要等到来信,不知还要多少天。对母亲来说,只要一帆的信还没来,那每天对她来说就是煎熬……

母亲中等个子,四方脸,虽然没念过书,但有一颗强烈向上的心灵,她知道农村孩子只有上学和走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她的愿望就是能让孩子走出农村,念成书。母亲吃苦耐劳,操劳持家,过度的操劳使得母亲原先胖胖的身材变得非常瘦弱,腰也弯了下来,她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和深陷的眼窝,更加印证了多年来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虽然母亲的勤劳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但一帆父亲不求上进,得过且过,不是偷懒就是浪门,所以一帆家生活算是很拮据的,在村里也算比较穷的了。不过父亲也有很多“优点”,比如因偷懒面对母亲无数次的数落或抱怨,父亲总能保持一声不吭的状态到始终。用村里人的话说,油缸倒了也没见过父亲着急的样子。

九十年代的头几年,渭州年年大旱,一九九五年旱情更加严重,庄稼颗粒无收,连栽种的药材大都晒死了。父母亲经过权衡考虑,就把当时正读初二的妹妹,读初一的弟弟都辍学了。辍学后,妹妹去深圳打工,除了零用的,剩下的钱每月都寄给了家里。弟弟辍学后,父母经过长时间的商量,最后请了建筑师傅,决定弟弟跟着师傅学建筑,也就是学泥瓦工,毕竟这也门是不错的手艺。

......

一帆的老家在渭州西部的高崖坪村。高崖坪是西部黄土高原上最为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村庄。说是坪,其实是一个宽约三里、长约五里的一个黄土台地,共住着一百多户人家。一个很大的果园和果园下面的一条深沟将高崖坪分成东西两半,人们习惯将东边的村庄叫东头,西边的村庄叫西头。果园和小沟之间的一条大路连着村东头和村西头。

高崖坪上最早的居民是何姓的先辈在清朝末年从渭河下游的冀县、宁武等地逃难来到渭州后,先是住在高崖坪下面的渭河川地,后来因为躲避土匪,也为了开垦耕种更多的土地,就迁移到条件相对较差而地势较高的高崖坪上了。

听老人说,先辈们刚到高崖坪的时候,高崖坪上的大多数土地还没有开垦,从高崖坪的山梁上延伸到山脚下直到两侧的沟底,到处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杏树、榆树等。高崖坪两侧的沟底丛林掩蔽,遮天蔽日,人们钻到沟里都看不见天。尤其是春天杏树盛开的时候,整个高崖坪的坪上、山坡上,田埂上,沟壑中,里外左右,到处是花浪滚滚,一片银白色的花海,十分壮观。所以那时也将高崖坪叫杏花坪。只是当时,人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苦于生计,遂将无数颗大大小小杏树逐渐挖掉,树根当柴烧,树干盖房做家具。慢慢的,高崖坪上的杏树少了,梯田多了。

上了高崖坪山梁,再往后走就到了后山。后山有很多村庄,如大庄、岘口等,这些村从行政上都属于高崖坪村。后山面积很大,耕地更多,接近阴湿地带,一般的天旱晒不住庄农,这也是何姓的先辈们迁移到高崖坪上的原因之一。再后来,来到高崖坪上定居的居民也就多了起来。

从高崖坪往下走三里的缓坡,就到了庙坪。庙坪如同镜子一样,非常平坦,面积约有五六平方公里。之所以叫庙坪,是因为庙坪边沿上有一座庙,这座庙历史很长,很早的时候就有了。从高崖坪边沿上俯视庙坪则一览无余,整个庙坪尽收眼底,因此住在高崖坪上防止土匪抢劫是非常有效的。

从庙坪再下一点坡就到渭河川地了,往西走十里多就到了渭河镇,往东三十里就到渭州县城了。在渭州境内,渭河从西向东流去。八十年代的时候,渭河的水还很大,大人们过河都没过大腿;九十年代以后,渭河的水量越来越小,主要原因是渭河上游源头修建了水坝,再加上上游植被破坏严重,因此渭河流经渭州后水量就很小了。渭河流过渭州河谷,直到宁远县的鸳鸯镇,注入了漳河和榜沙河的水后,渭河水量才大了起来。

到一帆太爷这一代,渭河川地、庙坪和高崖坪的很多耕地都属于何家和另一户富农李家,因当时人口较少,因此那时候家境还算殷实,属于富农以上。

据说一帆太爷中等身材,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为人仗义,是十里方圆的名人。他对长工都像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与其说是长工,不如说是太爷不同时期陆续收留的落难穷苦人。

太爷识字不多,但对文化十分重视,他将仁义思想全部贯穿到自己的生活和对子女的言传身教之中。据说,太爷本力极大,能将近两百斤的谷米双手举起直接扔到马车上。一次,太爷和长工拉着粮食进城磨面,回来时天色已黑,半路碰到一帮劫匪,太爷扑过去将最壮实的一个劫匪双手举起甩出了个老远,其他的劫匪顿时逃了个无影无踪。

后来,太爷染上大烟瘾,家道逐渐没落。解放后,太爷凭自己的意志彻底戒掉大烟,“文革”时期被扣上了富农的帽子,挨了批斗,没几年就过世了。

一帆的爷爷排行老二,因爷爷的兄长念书当兵,当时太爷正吸大烟,爷爷成了主要劳力,一百多亩的地,都由他规划经营,而当时爷爷年纪很小。爷爷常给一帆讲,十几岁的时候,一到麦收完毕,他就牵着驴,从几里外的地里没日没夜的往场里驼麦,尤其在后半夜驼麦的时候,由于极度瞌睡劳累,他走着走着就碰到驴背上的麦茬上了,待全部麦子驼到场里,他脸上到处是伤。农忙收麦时节,很多时候,人走着走着就会睡着,还会做梦……

高崖坪的交通还能说得过去,最大的问题就是吃水问题。据老人说,这是因为高崖坪的杏树等很多树木被砍伐殆尽后,各个山泉里的水量才慢慢变小的。

现在,高崖坪西头吃水要到后山四里开外的一个山泉里去担水,泉里的水质清澈甘甜,但就是水量不大,人们常常到凌晨四五点起来甚至更早去排队等水,这成为高崖坪男人们每天的头等大事,这样的生活不知延续了多少年,人们习惯将这眼泉叫“上泉”。高崖坪东头吃水则要到村东头的深沟里担水,那条沟人们叫“西沟”,尽管它在高崖坪的东面。西沟泉水水量比“上泉”稍大,但西沟到高崖坪有一条很陡的坡,担一担水从坡上上来都要出一身大汗,就连年轻人都要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才能担上来。

十里方圆的人说起吃水困难,首先提到的就是高崖坪,附近的人们将吃水困难和高崖坪视为同一概念,高崖坪也是干旱苦瘠的代名词。远村的人说得更夸张,说高崖坪人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崖坪的女孩都嫁到川地和乡镇上去了,小伙子找对象都非常困难。

以前,高崖坪人主要忙在农历六月。那时候人们种的最多的是小麦。一到六月,小麦熟了,漫山遍野一片金黄......人们不分白昼,割的割,拉的拉,一派丰收景象。麦收完毕,场里的小麦垛子一座比一座高,挤得水泄不通,尤其是碾场,往往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形容人特别忙的时候,高崖坪人常说麦黄六月,说明那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而现在,人们基本上不种小麦了,原因是高崖坪十年九旱,靠天吃饭,小麦产量不高,而且光种小麦也没有经济来源。后来人们大量种植各类药材、地膜玉米和辣椒等,种植的药材种类繁多,主要是党参、红芪、黄芪、甘草、板蓝根、黄芩和柴胡等,因而现在最忙的则是农历八九月了。

......

这次一帆的学费全靠了二舅。二舅在县城救助站工作。一帆的外婆家在高崖坪东面的梁家坪村,和庙坪相平,属于二级台地,村子比高崖坪大很多。梁家坪虽然和高崖坪不远,但因其地势较低,宽阔平坦,水资源丰富,因而自然条件要比高崖坪好很多,在渭河镇也算条件较好的地方了。

一帆的二舅在梁家坪算很有名气,原因是二舅孝顺父母,心地善良,对村里人特别好,只要村里人有困难,二舅总是倾囊相助。不仅如此,二舅的脾气很好,虽然看起来很有个性,却几乎从未对身边的同事和亲人发过火,因而受到很多人的尊重。

二舅身材高大,一米八零,腰背挺直,轮廓分明,面部刚毅,和蔼而又不失威严,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种儒雅而成熟之美。

二舅早年在渭河中学教书,“桃李满天下”一词用在二舅身上最为恰当不过。不论在情感上还是实际帮助上,二舅对同学们都一视同仁,甚至倾向于成绩不好和家庭更加困难的同学,因而受到同学们发自内心的尊重。

二舅是教历史的,熟读古今,知识渊博,儒释道三家他样样涉猎。他心态平和,心情平静,工作之余常常研读国内外名著,研习四书五经、《道德经》等。二舅特别注意对心的修养,每天早起都要诵读《道德经》,他的人生准则就是“心灵的修炼和人格的完善”才是生活的最高目标和真正意义。

后来,二舅调到县城的救助站工作至今。他从事的主要工作就是遣返来渭州的流浪人员。

高中时,一帆多次去二舅家吃饭聊天,二舅也顺便问问一帆的学习情况。但经过多次的接触了解,二舅发现一帆性格方面有些不足,尤其是有些孤僻和倔强。他也曾试图引导和分享给一帆关于自己心灵修养方面的感悟,他常对一帆说“无为而无不为”的哲理,也常讲“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的道理,但二舅发现讲这些对一帆来说纯属对牛弹琴,一帆好像根本听不进去这些深奥的道理,加上当时学习压力大,二舅也就罢了。

......

一个礼拜后,一帆给二舅打电话报了平安。十天后,家里也收到了一帆的来信。母亲看到一帆信封里夹的那张照片,看到照片上一帆憔悴的面容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精神的力量无穷大,自从收到一帆的信后,母亲顿时精神了很多。没过几日,她就把黄芪、党参蔓子全都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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