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刚上市的时候,马先生在北大有个讲座。那天特意提早下班赶去,7点半开始的活动,5点刚过教室就已没什么座了。好在终于在后排旮旯里捞到一地儿,我便坐上没再敢出去吃饭,唯恐一挪窝回来位子不保。果然,到开讲的时候,200多人的教室塞进了四五百人,地上坐的,前后站的,没有一点儿空地儿,场面极为壮观。整得马先生准点进来时吓一跳,上台第一句话:万一有什么情况,你们先撤!全场哄堂大笑。
主办方给这次活动拟了个主题“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与风情”,让马先生围绕这个说说。老先生歪头盯了大屏幕两秒,“这主题有点儿肉麻啊....”,然后转头调皮地朝底下一笑:“元芳,你怎么看?”全体再次轰然。
面对学生们的热情,马先生也兴致极高,从夫妻制度、五伦之道,到信息科技、制度变革;从民间盗墓高手、反对外文入典,到早年在出版社的工作经历,跟王朔、苏童等的旧闻佚事,随性而至,天马行空。提到年轻时跟叶圣陶先生的接触,马先生至今说起仍感慨良多。叶老家挂着一副对联——“观钓颇逾垂钓趣,种花何问看花谁”,意思是说我看别人钓鱼超过我自己钓鱼的乐趣;我种花儿的时候,不问谁会来看我的花儿。“这是叶老的一个人生理念,一种生活态度。我起初看了都不是很懂,慢慢理解后,这对联就影响了我一生。”
说到老本行收藏,马先生笑言,收藏是小计,不是正经事。最早对于收藏,别人都不喜欢,而他喜欢,用他的话说,大半夜醒来能抱着一个瓷器看俩钟头。之后看多了就熟悉了,看过这面,根据规律基本就能猜出来另一面画的什么。“就像熟人,远远过来你就能知道是谁;再熟悉一点,可能咳嗽一声你就能听出来。就是熟了。”
想来要练就这等熟练程度,唯发自内心的喜欢才能做到吧。做事先不问结果,不问谁来看这朵花,而只是专心一步一步去做,享受其中过程而已。像他自己当初抱着瓷器看一宿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二三十年后,自己会成为中国收藏界的专家,想不到可以创立中国第一家私人博物馆来传承弘扬这些民族文化。而很多人在收藏热潮中一心指望文物发家,结果急功近利看走了眼,反赔上了不菲家当。出发点和心态,是任何事情通用的道理。
讲座中马先生还谈到了知识的几个层面:科学——文学——美学——哲学——玄学。首先科学是垫底的,然后层层递进。由上面很容易解释下面,而要用下面解释上面则解释不通,比如我们用科学来解释文学就很乏力,你不能说一篇文章出现了28次“美丽”就说明它写的好。同样,当文学来解释美学时,也常显得力不从心。“所以除了科学类的书,我们应该要多读一点文学、美学,读一点哲学,多一些基础思维的训练,这样的话看待世界会不一样。”
这各个层面的说法让我耳目一新。但反观当下,且不论更高层次的美学、哲学、玄学,单说文学,在实用主义的今天,似乎也就在中学语文课本里的那点儿存货,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面对满目的理财、美容、创业、交际等花花读物,很多人拿到一本小说散文,基本都一个疑问:读这个有什么用?莫言的书据说往常一年卖不出一万本,而借助瑞典人的一把火,国内人立即趋之若鹜,两月销出近200万册,救活了一批出版社。不知道那些蜂拥给孩子买莫言全集的家长是不是认为多看莫言的东西,以后也能傍上诺贝尔呢。而美学、哲学大多被扣上了“文艺青年专属”的帽子而为很多人嗤之以鼻,更别说玄学基本已被公知们打入歪门邪道的行列了。
照这么说,对于我这种基本连去潘家园捡漏都捡不起的小土豆,《醉文明》这类书的确是没什么用的。清代人怎么吃火锅?马桶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除非哪天被馅饼砸到去上“一战到底”并正巧赶上这一题,否则谁会管你这些边角料呢。但说来奇怪,《醉文明》系列如今出到第三册了,就是这些边角料的乐趣,竟拽着我本本不落地读了下来。“置一桌坐一椅摆一花瓶,挂一画佩一玉吟一情诗”,这些古物中蕴含的美学、哲学甚至玄学的东西,不一定多高深莫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你“如对美人,尽得风流”。
观钓颇逾垂钓趣,种花何问看花谁。无论是读书做事,还是交友说话,抛开有用论,能让自己一乐呵才是最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