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四五岁时认识了“煤渣”,直到现在,五十多年了,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比他还要黑的人,包括国际友人。他的黑,是那种往外冒油的那种黑。这小子不但皮肤黑,心也“黑”,往往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煤渣”是外号,不知道谁给他起的,大家都这么叫,感觉他也认可,我也跟着叫了。他的大名,估计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却非常清楚,因为上学时他的名字老师没教会,最后让我教会了。一年级的时候,当他歪歪扭扭在作业本上写出来他的名字后,我看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这也是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我的名字,我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大哥。
“煤渣”的性格刚烈,宁死不屈,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
记得有一年放暑假的时候,我带着他和一帮小兄弟去黄河边玩,玩够了,又渴又饿,不知道谁发现了一片西瓜地,那是青年农场的,一般没有人敢去祸害,都是下乡的愣头青,你作害人家的劳动成果,人家肯定要收拾你。
最后我们还是没忍住,呼啦一下,全都钻进瓜地,一顿乱造,各种吃,好不快活。
突然一声喊,等我们从瓜地里爬出来时,全军覆没,一个不漏地让几个大哥哥围了起来。其中一个看着像头,可能认错人了,问我是不是某某人的弟弟,我既不能承认,更不能否认,就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于是,我逃过一劫,我的兄弟们却落入了万丈深渊。
小响和小社,两个人实在太弱小了被大哥哥揪住头发,提起来时脚都离地了,哪里还经得起人家的一巴掌。最后大哥哥们的目光落在了“煤渣”身上,看着他嘴角上还沾着瓜子,知道他就没少祸害西瓜。
我判断,开始人家没有想把我们怎么样,毕竟谁家都有兄弟姐妹。领头的问他,谁让你们偷瓜了,“煤渣”脖子一梗,头一歪,说,谁偷你的瓜了,我没偷。那人脾气上来了,说了几句至今我们都忘不了的话。
“你这个又黑又倔的东西,明明偷吃了还不承认,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不长眼的,我揍死你!”说完就用柳条抽“煤渣”,一连抽了好几下,“煤渣”始终梗着脖子不承认。
小响和小社都吓哭了。我更是不忍心看,大着胆子求情,一口一个哥,这才饶了他。后来大哥知道我们回去的路远,又挑了一个特别大的瓜,让我们吃饱再回家。边吃边说,这个黑家伙挺有种的。
参加工作以后,“煤渣”不知道跟谁学会了买彩票,虽然没有中大奖,却轰动了整个矿区。
这小子有一天做了一个梦,梦里清楚地记得了三个数字。第二天爬起来就去买彩票,是那种“梭哈”式的买,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扔了进去。当时有人还跟着买,也有人给他算了算,说如果中了,他能成为亿万富翁。
可惜,差了一个号,要说他的梦靠谱,他扔进去几千块钱,什么也没得到,说他的梦不靠谱,就差了一个数字。这让他在那个月成了乞丐,全靠我们这些兄弟接济才度过来。每次问到他的梦到底准不准,他就挠挠头,说梦肯定准,是他过于激动,把号搞混了。
我离开家乡七年了,在这之前他就结了两次婚,十月份会家看老父亲,遇见当面的发小还谈过他。说他又结了两次婚,现在的媳妇估计也不会长久的。以前他结婚离婚都跟我们打招呼,我们也会随份子,可现在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了,都成了离婚结婚专业户了。
“煤渣”有一个口头禅,不管我们怎么说他,他总是习惯地用口头禅来回答我们,说话时依然是满脸都是油,梗着脖子,歪着头,振振有词地说:“我这叫生活方式,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呢,只要自己开心就行。”
发小“煤渣”,有时候想想,这个外号对他还真是名副其实,真就像过去我们烧煤掉下来的煤渣,混在炉灰中,运气好,遇见有心人把它拾起来,回回炉,还是能继续做出点贡献的。运气不好,就会跟炉灰一起被扔到垃圾堆里,从此就无声无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