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翼划过零度经线上空的云层,我看到蜿蜒的河流,看到一座座亦古亦今形态各异的桥,看到南岸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一切都笼罩在薄薄的雨雾里,似耶非耶,亦真亦幻。
当我看到这个城市的第一眼,没有讶异,没有陌生,没有不安。我的心随着飞机缓缓降落,降落在这片如此古老,如此神秘,却又如此现代,如此前卫的土地上。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伦敦,缘来如此近。
所有有关伦敦的话题,都逃不开一个字:雨。
很多久居伦敦的人都还会经常抱怨这里的天气。春雨,夏雨,秋雨,冬雨。春天冷雨,夏天暴雨,秋天细雨,冬天雪雨。这个曾经的雾都,如今雾霾虽已散去,却仍是名符其实的雨城。偶尔的明媚晴天成了不可多得的天赐良机,市民们纷纷出动,在公园里草坪上横七竖八地一躺,迎接阳光,大快朵颐。
初来乍到,我也无数次地抱怨过这多雨的城市。风太猛,雨伞被吹翻,雾太浓,看不清前路。路太滑,走也走不稳,雨太大,浑身必湿透。
而当我撑着左歪右倒的雨伞在雨中艰难而行的时候,每每看到身边旁人,却极少如我般气急败坏一身狼狈。无论是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撑着中规中矩黑色长柄伞的绅士,是穿着短裙,丝袜高跟鞋,妆容一丝不苟,撑着小碎花布雨伞的美丽女郎,是红色套裙呢子大衣,圆顶小礼帽盖住满头银发,眉目慈祥步履缓慢,撑着格子雨伞的老奶奶,还是穿着黑色卫衣牛仔裤,戴着鸭舌帽,不打雨伞的年轻人……
无论是谁,都神色平静,面带微笑,对这突如其来的雨没有丝毫的气恼,他们步履如常,尽管仍旧形色匆匆,却看似很是享受这雨中的时光。
后来,我一个人去Palace Theatre看了那场年代久远,却依旧长盛不衰的音乐剧。
嗯,正是。Singin' in the Rain.
经典自有经典的作用,无论再过多少年,经历多少代人,当听到那首熟悉的 Singin' in the Rain 响起,当舞台正中倾下瓢泼大雨,当演员们举着色彩绚丽的雨伞在雨中欢乐地起舞,当他们恶作剧般地将雨水洒向台下的观众,心情就会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被他们的节奏所带动,被他们的歌声所吸引,被他们的笑容所融化。
那时我突然明白,这样一个处处都在向经典所致敬的城市,自有她浑然天成的风格。
她的心,在雨中歌唱,永不老去。
那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来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她,爱上她古老神秘的过往,爱上她不可预知的未来,爱上她在雨中歌唱的美丽心情。
只有怀着一颗永远年轻的心,才能将那沉甸甸的历史举重若轻地淡淡翻过,才能在有着庄严肃穆古典传统的同时却又有着不堪平静的欢快跳脱,才能在这承载了太多过往的流水两岸,鳞次栉比地构建起新的生命和希望。
当然我知道,对于她,我始终是一个过客。天南海北,东来西往,有多少的过客曾在这里停留,又有多少人曾在这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忧欢悲喜,埋葬秘密,祈求一个新的开始?
威斯敏斯特大桥上的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了。大本钟的钟声响起了,又沉默了。特拉法加广场上的鸽子飞来了,又飞走了。泰晤士河上的船只驶近了,又驶远了。希斯罗机场的航班降落了,又起飞了。
当新奇变成怀旧,当下变成过去,当芳华暗换,雪泥鸿爪,当相聚变成离别,咫尺变成天涯,这个繁忙却亲切的城市,依旧会在每一个过客停留的间隙,用她年轻的心,给那些冷漠疏离的灵魂,一个最温暖的拥抱。
离开伦敦的前两天,又是连日下雨。我在海德公园里散步,濛濛的细雨模糊了视线里的颜色,一切似乎是那么地不真实,却又是那么地真实。临别的时候,一草一木都变得不舍起来。不过八个月的时间,这样短暂的停留,以后又会在记忆里留下多少的印象呢?
我不敢说。
但我想,至少现在,我会记得,这两百多天的简单时光。
我会记得维多利亚车站熙攘的人群,皮卡迪利广场弹琴唱歌的年轻男孩女孩。
我会记得在国家美术馆里自己怎样按照老师的指点去拙笨地临摹一幅名画,在伦敦大学学院学生表演的音乐剧舞台上看到的失去一只手臂却依旧顽强起舞的美丽女生。
我会记得2013年第一天零点时摩天轮上空绽放的烟花,我会记得塔桥上每一个美丽的日落,我会记得莎士比亚剧场露天的穹顶,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的小屋,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我会记得我曾来过这里,曾欣赏过这个城市每一个角度的美丽。无论是在小说里,电影里,历史里,传说里,还是现实里。
如今我已离开,可记忆仍鲜活。
恋上一座城,有时并不需要理由。只要任何时候想起,都会轻轻微笑,然后在心里说,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想要谢谢这个美妙的地方,她教会了我,怀着一颗永远年轻的心,在雨中歌唱。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就算遇到风雨,也会一步一步地,走自己的路,无视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地在头顶撑开一片无与伦比的艳阳。
Dear London,
Everything of you is perfect to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