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颜 ——1938重庆故事集(小说)

是不是应该以不变应万变,还是迅速开始继续我们的密林探索之旅,在这个问题上,大家心里面存在着分歧。他们虽然都不说,我却猜得到。

我固执地想要去往山顶,以验证自己的推测。而且必须拉上大家一起,等回到居所时才能看见不同时空的印迹是否真的存在。

那也是说好的一个小实验,他们不会不感兴趣。我对此有一定期待,但希望变化不要太大,否则他们受不了。

可是密林依旧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往上行走的坡度虽然不大,费力气是不用遮掩的事情。终于还是感到累了,大家坐下来休息。

“你们看,虽然时间变得无限,但人的精力终究还是有限的,”我说,“会不会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总有一天,我们的机能逐渐耗尽,身体还是会慢慢地变老。”

“你抗拒变老吗?”伍道祖问我。

“不是,我想说的不关乎个人状态,而是现象。这里的现象。”

伍道祖左右看了看,说:

“这些树木难道不是由树种生成的?过程再缓慢,累积而成的结果也是惊人的。这说明,不管在哪个空间,也不论时间是延展还是处于重叠状态,万物生长的定律是没有变化的。有些东西是相通的。也就进一步表明,如果最终我们没办法离开这里,结局肯定是老死此地。而且有一个前提,我们安于现状,适应了新的环境,愿意选择这样的人生。”

“我不愿意!我永远适应不了这种地方,”沙狄非常果断地说,“要是出去不了,让我老呆在这鬼地方,我还不如赶紧死掉算啦!”

“伍道祖只是假设好不好,我们不能泄气。我和你一个想法,必须出去!你要去上海,我要回武汉,这里不可能成为我们梦想中的地方。”

“比起争论来,我更想听听你们几个说些积极向上的现实话题,”戴兰轻轻地说,“何必反复咀嚼伤痛,是提醒我们快到了穷途末路了吗?”

“这个不算消极吧?怎样的话题才称得积极向上?拼命蒙蔽自己麻醉自己吗?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能够做到熟视无睹,我认为就是最乐观的心态,才不至于在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拉垮。”

当下我们的行为,可称寻找抑或是探索?

想来也不必强行界定,因为界定了能怎样?

探索的意义是什么?比如最初的想法逃离,或者单纯只为打发无聊?夜与昼,都是极其漫长难捱的,群体性失眠是巧合还是注定?

只是我的害怕不能对他们言明。我害怕大家不过是某个梦境里的零乱素材,而梦境的主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嘲讽着我们的小小挣扎和努力。我无法与他面对,主动权被他紧握在手里。

他或许看得见我们的行动,但是他也能看见我们的思想吗?只要不能完全看透,就是等待机会突围的缺口。

所以,我们必须连思考也要变得小心翼翼,运用一些蒙蔽自我的技巧,在最深层的意识里去考验和发现自我。

我低声告诫伍道祖说:

“知而不言,言而不尽,是为上策。”

“什么意思啊,你怎么学着酸起来了?”伍道祖笑着说。

“我们现在是同未知作战,”我更加压低了声音,好像有人在偷听一样,“语言交流上也要有所保留,不让他清楚地听见我们真实的想法。假如他感觉混乱了,我们的希望就不再渺茫了。”

“哪个他?未知的那个吗?”

“就是。不出意料的话,他正观注着我们。以后,我们不妨尝试着打乱语序,颠倒行为,搞他个措手不及。”

伍道祖思考了一阵儿,说:

“假设他有那么厉害的话,我们在他的巴掌心里玩得出什么花样啊?”

“如果我们的生死并不由他决定呢?”我问。

“那我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管不了吧。”

“可是,他要是有能力改变我们的环境、背景以及道具呢?就像是一幕剧的导演,一场赛事的总裁判,终场哨握在他的手中。中途,他还有权利随性地判罚角色离场。想想颜子回,到现在我们能否明白为什么提前出局的是他吗?我认为不过是他随便抽出的一张牌,念头一闪,让颜子回退场好了,没有他也不会影响剧情发展。我敢大胆地进一步猜测,下一步,还会有人离场,而且不是沙狄就是蒋和珍。”

“为什么不是你?”

“我也希望赶紧离场的是我,让幕布提前拉合。奈何决策者并不是我们,他们还有继续观看的兴趣。”

“你接着意淫吧!”伍道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后说,“我要是那么自信地充当主角,一定会在陡坡中间泄下劲儿来,说撤就撤,让所有喜欢当观众的魔鬼急得嗷嗷乱叫。”

“所以你不会被选择,也站不到舞台中央。”

沙狄见我们两个耳语不停,早已显得不太耐烦。他问我们在说什么,有什么话需要避着大家说的。伍道祖哀伤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即将消失,就跟颜子回一样。

在任何时候,语言都是极其私有的东西,不能让它成为公共资产,供给每个人分享。一切企图控制住语言的思维都是利刃,瞬间就能刺破希望的壁垒。

坦诚如沙狄,认为朋友间不该有任何隐瞒,就是认识不到有所保留的重要性。个体差异无可避免,谁能全然忽略人与人之间的思想樊篱呢?

我安慰沙狄说:

“没有避不避的话,我们在商量还要不要继续向上爬。你说我们是前进还是返回?”

“你不是强调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吗?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因为我越来越感觉到我们真的在做无用功,密林并不是在外面时所见的密林,只有进来后才会发现它没有尽头,我们永远也不要想穿透它。折返是有路的,它不会为难我们。

“我认为大家还没有尽力而为。说不定走过前面那片昏暗,眼前一亮,我们成功穿越了密林!”

多么希望如沙狄所说,我们能够走到密林的另外一面,看看山腰以上比较稀疏的丛林是怎样的情形。在那里,大体可以看清密林环绕下的山谷吧?而回到山谷的感觉,真的犹如爬进大缸里的几只小老鼠,无比抑郁。安静等待算是落入新的虚妄,简直是坐以待毙。

大家决定,再走一万步试试看。

既然时间被无限延展了,或者同时处于重叠状态,那么我们有必要急于逃离我边走边想,喘着粗气。

很快,老张说,差不多数到一万了。看眼前,没有变化。

简直是开玩笑啊,我带点儿调侃地说,有必要这样戏弄我们吗?直接搞个无路可走不就行了。

我问他们:

“还继续吗?如果向前,先歇歇脚;如果向后,就不必歇啦。”

好像都懒得回应。

树根下有无数虫子在钻研生存的奥秘,发出“沙沙”声响。一只蓝尾蛱蝶忽然闯进我们的视线,紧接着又是一只,接着是几只,最后陆续飞来一大群,似乎有无数只蝴蝶在这里聚集。它们翩翩起舞在幽暗的密林中,像一盏盏宝蓝色的灯火,让所有人迷醉不已。

她们实在忍不住,发出愉快的惊叹声。

蝴蝶扇动着色彩迷幻的翅膀,它们落在树枝上、树干上、树根上,还有潮湿的泥土上,它们落在我们的肩膀上、袖口上、裤腿上,以及背包上。我伸出一根手指,果然有只蝴蝶大胆地停歇上来,蓝色翅尾上突显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

除了老张在制止小祖乱蹦乱跳地发狂,大家都在效仿我的动作。只有戴兰成功吸引到一只蝴蝶与她接触。

这时,有只硕大的蓝尾蛱蝶落在沙狄的短发上。他感觉到了,用手去赶,赶走了又来,如此数次,他不管了。女孩们却说好看,夸奖沙狄有特殊魅力。

我看向伍道祖,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神忧虑。

旋而,在一只蝴蝶的带领下,蝶群看似无序却轻松快乐地飞走。它们来得意外,走得悄无声息。最后连一片翅膀也不曾留下。

那是返回的方向,我约摸觉得,蝴蝶是在引领着我们回到山谷。按照老张的计算,我们至少走出了五万步,担心变天,是该折返了。

跟着前面林间隐约的蓝色光斑,我们往回走着。沙狄和伍道祖走在最当前,中间是三个女孩子,我和老张走在后面。小祖呢,一会儿跑到队伍前面,一会儿跑到我们身后,兴奋地叫个不停。

很快我们就走出了密林。老张面色凝重地对我说:

“不到一万步,不对劲啊!”

“很正常!”我有意大声地安慰老张说,“里边就是一个迷宫,我们一直在绕圈子呢。实际上找对了路径,绝对可以穿过这座树林。看我下次来搞定它!”

回去的路上开满了蓝色的野花,如同星星一般。好吧,因为很美,当作那些花儿本来就盛放在田野中吧。

但是,当看见屋后的菜地已经开出一大片白色的萝卜花,老张傻傻地站在菜地边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之前他看过菜地里明明还只是苍翠的叶子。

老张按照自己的规律去做饭。但是他也模糊了时间概,完全不清楚该不该做饭。问大家,都说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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