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香


霜降过后,风里便带了冬的味道。街角的铁皮炉子燃得正旺,红薯在炭火中绽开细密的糖泡,甜香凝成一道透明的墙,把整个城市的匆忙都隔绝在外。白烟袅娜,在清冷的空气里写下一行无字的诗——原来最动人的暖意,从来都藏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
裁缝铺里,时光是另一种质地。王师傅的老花镜滑到鼻梁,针尖牵引着丝线,在素色棉布上走出匀停的节奏。一件旧衣在他指间翻转,盘扣解了又系,衣领拆了重缝。“衣裳改得了,故事总能换新的。”他说话时并不抬头,仿佛是说给那根游走的银针听。忽然明白,岁月从不曾带走什么——它只是把斑驳的光阴捻成线,在生命的经纬里,绣出更耐看的纹路。
菜场的鱼摊前,大妈提起一尾江鲫。鳞片在昏灯下倏地一闪,银光迸溅,像老电影中的一帧画面。周遭的讨价还价、刮鳞的簌簌声、塑料袋的哗哗响,这些琐碎的声响,原是生活最真实的韵脚。它们日复一日地沉淀,终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显露出诗的质地。
梧桐树下,老李头的棋局正到中盘。搪瓷缸里的茶叶徐徐舒展,慢慢透彻出它的新绿。观棋者的争执混着茶香,在暮色里飘散。“人生如棋,落子便不悔。”他拈着一枚被磨得温润的棋子,“输赢两岸,看的都是风景。”暮色四合,这句话却亮了起来。原来岁月最好的馈赠,不是必胜的棋局,而是从容观棋的心境。
最爱的是夜归时街边的馄饨摊。铁锅里的骨汤咕嘟着,唱着一首久远的歌。撒下的葱花在汤面漾开,碧绿的涟漪一圈圈荡开,直到撞上白瓷碗壁。蒸腾的白汽模糊了路灯,却让远方那些亮着灯的窗口,格外清晰地暖上心头——那里面透出的,才是人间至味。
街角那株老槐,年年落叶,岁岁新芽,在静默的荣枯里参透了永恒。我们带着一身故事的沉香,在各自的航道上前行。这香气不刺鼻,不招摇,只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治愈所有的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