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瓷店出来时,已经临近十一点,果柑拢了下衣领,把围巾拉到鼻子上面,遮盖住半张脸,天气似乎越来越凉了。
就在果柑准备走进单元门时,一道男声从背后传过来:“小橘子。”
果柑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不自觉的握了下拳,多少年了,再没人这样叫过她。
转过身望进徐邵译的眼里,多少年了,果柑再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徐邵译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围着黑色围巾,他似乎高了点,胖了点。
果柑想过许多种两人再见时的样子,她可能会激动,可能会哭,但她此刻却只是站在他的面前,风平浪静。
和徐邵译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呢?大概五六年的时间吧,和徐邵译认识多久了呢?大概十五六年吧。
徐邵译小时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果柑的妈妈总是在她耳边念叨着
“你看看人家徐邵译,这次又是全校第一名。”
“人家徐邵译全国钢琴比赛拿了一等奖,你就知道在家里吃吃吃。”
“徐邵译放了学就听英语磁带,你赶紧把电视给我关了。”
最开始,果柑还对徐邵译抱着一点点的崇拜,到最后却都变成了烦躁,这个徐邵译,简直成了她的克星。
于是果柑在放学后特意蹲在离家两条街的地方,等着徐邵译在这里经过。
果柑就站在街道的拐角处,咬着橙汁的吸管左右看着,忽然看见正前面,徐邵译骑着那个时候很少能见到的山地车,下坡的风把他的校服吹的鼓鼓的,从果柑面前呼啸而过。
其实果柑在学校经常能听到关于徐邵译的名字,发着光的人,到哪里都引人注意。
他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一板一眼的讲话,他代表学校去参加省奥数比赛取得第一名,他稳居每次考试的榜首。
少女时的心事很难猜的懂,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等到发现的时候,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果柑的妈妈和徐邵译的爸爸是同事,果柑旁敲侧击的向妈妈传递着“让徐邵译给我补习功课”的信息。
然后在初三的暑假,果柑美滋滋的坐在徐邵译的书桌前吃着水果,尽管徐邵译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做功课,做完后打电动,很少与果柑搭话。
可果柑是谁呢,就是有着一股子什么都不怕的劲头,徐邵译写作业时她就安安静静的写作业,徐邵译打电动时她也跟着一起打得来劲。
或许是因为两人有了相似的喜好和共同的话题,徐邵译和果柑说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和她开玩笑,吐槽她的名字奇怪。
“果柑,我还果脯呢。”
“我的柑可是柑橘的柑!没文化!”
“唔,那岂不就是小橘子?”
然后果柑就有了一个专属于徐邵译的名字,一个没有被任何人叫过的名字。
果柑会逃课带着徐邵译去电玩城,每天在街道口等他一起骑车上学,在路上买一杯豆浆,嘴里叼着半根油条,徐邵译总是抢了她的豆浆,然后故意骑得很快,气的果柑在后面边骑边大声叫着。
冬天时果柑总是贪睡,怎么叫都不起,徐邵译就站在她卧室窗户下面拿着大喇叭循环放着“果柑猪八戒!”
果柑总拖着徐邵译一起迟到,运气好时从后门偷偷溜进去,运气不好时被政教主任逮到,在办公室外面罚站一个早自习,果柑总趁这个时间跑去小卖店买两杯热牛奶。
果柑学文,徐邵译学理,一个在三楼,一个在四楼,果柑一有时间就往徐邵译班里跑,和徐邵译的同学混的比自己班的都好。
果柑以为高中就会这样,慢慢的,悠闲的,有徐邵译陪着。
可是后来,徐邵译忽然交了女朋友。
那个女生是隔壁高中的音乐艺术生,青春期时的男生,往往不会抑制自己的情感,可青春期时的女生,俞是喜欢,俞是抑制。
果柑看到徐邵译和女生站在一起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像是专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下子变成了别人的,徐邵译再也不会只喝她喝过的水,只和她一起上学。
什么感情都怕有第三个人的介入,果柑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以怎样的态度出现在徐邵译身边,只好躲着他,不去他班里找他,不和他说话。
就连妈妈也和她说“你这段时间怎么不和徐邵译一起了?”
还怎么和他一起呢?
直到高考结束,两人也再没说过话,出分那天,徐邵译还是去了果柑家里,敲门没人理,却听邻居说,他们一家,已经搬走了。
至此,徐邵译去了国外读大学,和之前的许多朋友都断了联系,和果柑也再没联系过。
徐邵译不知道自己对果柑是怎样的情感,是朋友?是兄弟?是友情?是爱情?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加利福尼亚州,夜渐渐变深,灯光渐渐变亮时,他很想念她。
回国以后他问过爸爸关于果柑家里的事,但爸爸也只是说果柑妈妈突然辞职,然后搬走,再没回来过。
徐邵译辗转多个高中同学,终于知道果柑在景德镇开了一家陶瓷店,他便买了最快的飞机票,连夜飞到景德镇,找到果柑的陶瓷店。
他在店对面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看到有几个人从店里出入,大概八点的时候,店里面关了灯,然后果柑走了出来。
徐邵译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却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的小橘子。
他跟在她后面,看她从肯德基里出来,一手拎着纸袋,一手喝着热饮,然后走到花店买了一束桔梗花。
徐邵译沿着她的步伐,似乎走进了这些年,他错过的她的生活。
在果柑要走进单元门时,他终于还是叫住了她,不是叫果柑,不是说你好,不是喊嗨,而是说:“小橘子。”
他当然注意到了她似乎僵住的身体,和转过身来时惊讶的眼神。
他在来之前,在飞机上,就想好了要对她说的话,说他很抱歉当年她家里出事时没有在她身边,说他很抱歉当年因为交了女朋友就冷落了她。
可到了嘴边,却变成:“我回来了。”
果柑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把桔梗花塞到他怀里,仰着头说:“你知道桔梗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桔梗花开,代表幸福的来临,但有人抓得住,有人抓不住,所以是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还喜欢着他,她也没有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你说了,我便懂了。
我跨越广袤的太平洋,跨越几十度的经纬线,跨越几个小时的时差,跨越百万里,都只是为了能再次到你身旁,和你说,
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