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亲戚,除了当书记的大汉阿叔外,我最怕的就是我家前面的三婶婆。
从我记事起,我都没见过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没见过我三叔公。大伯公住在我家后面小间房,从我家后面走过经过他们家门口会看到大伯公坐在小间房那里抽烟,有时在咳嗽。尾房的叔公和婶婆都健在,住在三婶婆家的右边。我经常要去三婶婆家前面的水井提水,自然天天看到三婶婆。
我们小时候到海里抓螃蟹,运气好的话抓到梭子蟹,公的我们称青脚蟹,母的我们称黄母儿。我记得我母亲和我说过,不要在你三婶婆前面说黄母儿,这样不好。我后来才知道,三婶婆是外村嫁过来的,她姓黄。
再后来,我也听到关于三婶婆和三叔公相差十六岁的婚姻传说。据说,媒婆嘴巴特别厉害,到她们村说媒,一开始说我三叔公年方二十。我婶婆觉得可以啊,于是拿了定。后来媒婆改口说,有点出入,说是二十有六了。我婶婆想,都拿定了,不好反悔吧,就这样吧,不就差别五六岁嘛。到了出嫁时媒婆最终说出我三叔公的实际年龄三十六岁,我婶婆上了花轿下不来了,只能认命了。
我还知道我们祖屋大厅东侧角落一直立着的是婶婆当年堪称豪华嫁妆的大厝(四块用来做棺材的木板)。我们家的小孩在大厅西侧睡觉,东侧是一副贴着福字的棺材板,一般人是会有点怵,我们从小就习惯了,也就把它当作老人家的财富,没太在意它的存在。
婶婆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还抱养了一个女儿。三叔公英年早逝,婶婆一个人带这么多孩子确实很不容易。婶婆家的房子是有抹白灰和屋顶粘燕子尾的,在家族里,她们家属于海业、房子、田地、地位都很好的那种,在我眼里,他们生活非常富裕,又那么早有电视机。
婶婆的笑声是很爽朗的,遇到高兴的事,她准能“哈、哈、哈”大笑,有时候笑掉了假牙,一边找假牙一边笑。
婶婆有让人害怕的时候。
大汉叔的最小女儿肆女大我一岁,她的成长受教育场面我每天提水都能目睹到。肆女爱哭,我们那俗称“吃死鸡肠儿”,嘤嘤嗯嗯的,一哭就不停。
我婶婆最不能容忍这么纠结的孩子,脸一沉、一黑,大吼一声,拿出一个量米筒,拿团纸,点着火塞到量米筒里。看着那冒着烟的量米筒,我心都吊到嗓子眼,不敢吞口水,就提着水在那门口看着。
只见婶婆左手扯住肆女,右手把量米筒扣在肆女的嘴巴和鼻子上。这么一扣就没声响了,肆女脸都涨红了,哭声也停止了,我提着水快步走开。
这就是让我胆战心惊的捂火罐。
后来大汉叔在村西头学校边上盖新房,搬出去住了,尾叔也结婚生了一女一男,这传统的捂火罐越来越少见了,更多的是看到婶婆抱着水魁堂弟一遍一遍地哄着睡觉,手轻轻地拍打着水魁的后背。她自己也笑称水魁每次睡觉都要她来拍,砰砰砰,后来水魁小名也叫阿砰。
婶婆一直住在东边的房子里,家里人都叫这护厝儿,护厝儿面朝西,一个厅两个房,与主屋连接处还有间厨房,三婶婆和尾叔他们家吃饭,自己不用煮饭,这间就当杂物间。
我们家房子不够住,家族里和我们一样的不在少数。没有专门的闺房给姐姐妹妹们,所以我姐姐从小就和我堂姐堂妹表姐她们一起在婶婆的护厝儿那里借住,住到出嫁。婶婆对她们管得很严,要规规矩矩的,睡觉前要么听收音机,要么织渔网、织毛衣,打打闹闹是不允许的,也没有人敢。
后来婶婆信教了,大厅放满了佛像,每天早晚焚香诵经。平时我们男孩是不好踏进护厝儿半步,那里就像是禁地。现在成了佛门圣地,每天都有供奉的水果点心。按照母亲的教导,不能去围观吃的,我更不能去那里了。除了开学时候,母亲会带我去那里拜佛祈愿,我才敢小心翼翼踏进去。
婶婆还算比较大方,有什么好吃的零食,也会分我们一点。护厝儿种了一棵龙眼树,每年都能长那么几串。到了中元节,婶婆会摘下龙眼每家每户分一点。那种来之不易的神圣水果,一直都是吃不腻的,就那么几颗,就能甜到心里,让人不能忘却。
每年过年,父亲吃完年夜饭,都会带上大红柑,到几位长辈家拜年。父亲从小流浪,婶婆就是父亲的长辈。父亲脑血栓倒地后,还未去医院时候,婶婆来家里看他,父亲像孩子一样和婶婆诉说自己的不测。我也从小没见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奶奶的疼爱到底是什么滋味的,一直没有体验到,我能感受到父亲在最无助的时候长辈的关心是多么的暖心。
我也是今天才了解清楚,婶婆在老家未搬迁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我总以为他们都会健在,都在看着我们长大,却忘了我们也在看着他们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