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辗转着在工作的城市搬过几次家,只要隔段时间不见,旧友多半会问上一句,还在原来那里住吗?
搬家的原因大同小异,多半是原来的室友离职、买房或出嫁,结束了动荡的漂泊,觅得了长久的归宿。而新室友都不大满意我原来的住处,只好协商着换个环境。
按理说,几次三番这么折腾,我理应对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充满着热望。而实际上,对于住哪里,卧室多少平米,什么装修风格,租住还是自购,我却真的不太在意。
最后一次租住的目的地是政府建的福利性用房。理论上讲房主是没有资格出租以牟取商业利益的,但因为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也就见怪不怪,理所当然了。
房主大叔60岁开外,听力有障碍,思路也略微混乱。每次和他沟通,不管间隔多久,总是需要重新做自我介绍。“大叔您好啊,我是您家的租客。”“你谁?”这振聋发聩的疑问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穿透了屏幕,直戳我的咽喉,让我有些窒息。耐着性子解释几遍,大叔终于忆起了我的存在,声音渐渐柔和了下来,“孩儿啊,门外有酸菜缸,想吃你就自己捞”。
大叔虽然听力不佳,但是气场极盛。用他的话来说,这个小区,他横着走。刚刚搬过来的时候,我敞着门收拾屋子,他领着几个人来安热水器。几个叔叔阿姨都唤他做大哥。他一边吩咐着老三,老五的活计,一边毫不避违的冲我嚷嚷着,“对面的老头你不用管,等他死了,我就把他房子收了。”边说边恶狠狠地瞪向那扇门,那种猖狂让我不寒而栗。
随后,在我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了藏在床垫下的一把匕首,没有匕首鞘,只是粗糙地用杂志的扉页裹着。我战战兢兢地请出这个武器,安慰自己它不过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这里,却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瑟瑟发抖。盘算着尽快换一个门锁以求稳妥。房东大叔却真的把话题转移到了门锁上,“孩儿啊,你看这个锁,我新换的,500多,结实得很,谁也打不开。”我循着这骄傲的声音望过去,不情愿的承认了这个事实,他家的门锁的确十分复杂,再换一个既觉得成本高昂,得不偿失,又担心他得知后心下不爽。毕竟江湖中人最忌讳不被信任。
硬着头皮住下,客厅的灯却只好整晚整晚地亮着,睡前强迫症般地把卧室的门锁了又锁,仍觉不踏实。把这事讲与我哥听,他以毒攻毒的给了我一把收藏的腰刀。拉开刀鞘,昏黄的灯光下这带着温度的铁器,泛着柔和的光,与那把凌厉的匕首对峙着,不落下风。
搬来的时候已是夏末秋初,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而对门的大叔却总是不愿锁门,大开时有一尺宽,掩上时也留有缝隙,电视机的音量很大,肆无忌惮地飘进飘出,透过门缝我却寻不到他的人影。这番情景下,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日房东大叔对他的叫嚣,让我更加笃定两人积怨颇深。
为了避免成为两人关系的替罪羔羊。每次进出,我总是战战兢兢,蹑手蹑脚地贴着自家门墙一侧移动,快速插入钥匙,反身关门,一气呵成,生怕半路有暗器飞出,不敢有半点耽搁。直到一次,我刚迈上缓步台,正好遇到对门大叔拄着拐棍出来,精瘦的身材,佝偻着,十分孱弱。我轻声向他打着招呼,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变化,更没有什么戾气。我的心才忽地落下了一半。
某个周日清晨,我刚刚起床,就听到走廊里熙熙攘攘,三五个人当中房东大叔的声音辨识度最高。他边砸着对面的门边大声喊着话。我心头一紧,该来的总归是来了,怕是一场恶战在即,一触即发。我下意识地移来了一把结实的椅子抵在门上,希望可以在混战中争取到宝贵的逃命时间。屏着呼吸,透过猫眼望去,几个人张牙舞爪的谈论着,啤酒瓶子却并没有倒举着,而是安然地倚靠在塑料袋里,红红的牛羊肉卷,花花绿绿的调料青菜,用约架的阵仗来约饭,这可能就是江湖中人的倔强吧。房东大叔继续高声责怪对门大叔动作慢,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但我之前落在一半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什么个人恩怨,什么血海深仇,什么黑帮风云,都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门开的一刻,一笑泯恩仇。
前日外出办事顺利,回到小区才10点有余。之前按部就班的上下班,行色匆匆,并没在这个时间段做过停留。此刻楼边的长椅上坐满了老人,还有个别因为身体缺陷而没能上学的孩子。老人在柔声讨论着哪个超市的鸡蛋降价了,孩子安然地在妈妈身边斜靠着,间或有几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大爷,在楼前互相搀着遛弯。 即便生活使他们粗粝,但岁月让他们柔软。
这个小区的原始住户大多是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的残疾人,租户大多是生活拮据的外来人,没有物业,没有园区景观,房屋质量不佳,隔音效果差。每每夜晚,楼上的呼噜声,隔壁的流水声,远处的家长训斥声,全都真真切切。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些像难念的经,但阳光射过来的此刻,一切都很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