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和妈妈聊完电话，看了一下时长，一个小时，我盯着手机发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妈妈会有聊不完的话题了，我们聊的也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彼此最近干的事，以及很多我的想法和人生计划，甚至我们还会聊到七级文明，妈妈也会担心我的工作，担心我找对象的事，但她和我身边许多朋友的父母不同，她理解我找工作的不易，理解我晚婚的考虑，相比焦虑这些事，她更希望我过的好，过的开心。其实妈妈和我的关系并不是一直这样亲密，以前我和她聊十分钟的电话都觉得无话可说，现在想想，以前真像是一场噩梦。
在梦里，我和妈妈一直是敌对的关系，妈妈会反对我做很多的事情，见我看书也会说叨两句，嫌我不切实际，我呢，也会埋怨她，但更多时候是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妈妈对我的管制下，我知道妈妈的爱也是有条件的，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个家庭，但一切又都是无法改变。
以前，妈妈时常念叨最多的是分家的事情，当时爷爷还在，大伯家较为富裕，爷爷和奶奶便去大伯家了，但大伯家的婶子不想要爷爷和奶奶，便锁了粮仓去了娘家，爷爷和奶奶等了几天还不见回来，便也知道了婶子的心思，最后是爸爸去把饥肠辘辘的爷爷和奶奶接到我们家里来的，妈妈说当时她很傻，没觉得不妥便留下爷爷奶奶，哪知之后会这样；分家的时候我很小，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后来妈妈会在我耳边絮叨这些事，但奶奶一直绝口不提，我也不愿她伤心，也没有求证过。
后来家里本来就穷，又增加了两张口，都快揭不开锅了，爷爷会和爸爸妈妈出山，但奶奶一直说自己头晕不愿动，连家里的活也不愿干，所以家里的劳动力只有他们三个，却要养活六口人；爸爸当时也很大男子主义，觉得做饭看孩子这些事都得女人来干，所以妈妈承担了很多，照她的话说就是出山下田干活，回到家里喂了猪鸡还得喂一大家子人，等吃过饭后，其他人都歇息下了，她还要洗碗看孩子。
我想，当时这种无人理解无人帮助的生活，也让妈妈感到过绝望吧，所以她才会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会一直念叨这件事，也会很憎恨奶奶的懒惰，还会嫌弃爸爸的软弱，甚至有时候会“发疯”。
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妈妈“发疯”时的情景。我读小学时，有天夜里妈妈哭着捶打着留给她一个后背的爸爸，妈妈哽咽的说着一些决绝的话，爸爸一声不吭，踢着前面的桌子，似乎他在忍受着妻子的胡闹，妈妈的呜咽声便更大了，一个是穷怕了的妄想赌博发财的丈夫，另一个是艰辛维持这个家的妻子，他们是有多无奈才会当着孩子的面吵架呢？他们闹到很晚才睡，但第二天妈妈还是会早早的起床，顶着她发肿的眼睛下田干活。还有一次过年的时候，爸妈想从大伯家租下他家的地，大伯是做甘草生意的，所以也不种地，而我们家主要靠种地维持生计，所以想就着亲戚关系租下来，但爸爸的游说没有成功，大伯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吧，宁愿将地租给一个外姓的人也不愿租给我们家，妈妈便一遍一遍地询问着大伯为什么，最后带着哭声流着眼泪问，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那个画面似乎有一瞬是静止不动的，我看到大伯不耐烦地捂着脸，爸爸低垂的头，看到奶奶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的堆满皱纹的脸上跳动的眼皮，只有妈妈发疯似地哭喊，当时我很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只觉得妈妈做了一件丢人的事。
长大以后的我似乎也不会关心妈妈的感受，加上她一直念叨着过去的事情，我更烦她了，只会搪塞几句安慰她的话，她也知道我烦也便不提了，但她的一口气始终还是没有咽下去，所以总还会和爸爸吵架，故意去吵奶奶，甚至有时候我也不可避免地被她吵，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妈妈是真的发疯了。
改变发生在两年前的一个暑假，我当时在读研究生，心智也转变了一些，有天早晨吃早餐，不经意间我们又谈起了过去的事，妈妈还是很激动，拼命地控诉着奶奶和爸爸的“罪行”，这次我没有选择充耳不闻，而是询问她当时的感受，并细心倾听着她所有的抱怨，试图感受着她的一切经历。那是一个很微妙又很神奇的过程，她的怒气如洪水决堤般不断涌出，流着流着，变小了，最后变成了一条清澈的小溪，她的故事讲完了，我却哭了。
《杀死一只知更鸟》里这样写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可当你真正走过他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会觉得难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试图了解妈妈的生活，理解妈妈的感受，可当我真正了解她时，我才深刻感到妈妈的不易与伟大。妈妈其实并不真正恨奶奶的袖手旁观，恨爸爸的得过且过，她只是缺少一个心疼她的人，一个真正理解她的人，一个即使是她被所有人误会也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背后的人。
生活的磨砺让她从一个贤妻良母蜕变成了一个长满铠甲的斗士，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维系住这个家，才能让她的孩子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妈妈的心结终于解开了，一直唠叨的往事不再提起，妈妈也变得温柔许多，家里的经济情况变得好起来了，她也少了很多生活的压力，现在她是我们村广场舞的领队，没有农事时常会见到她乐呵呵地去跳舞。
爸妈也不再吵架，以前的争锋相对变成了现在的点到为止，有时候他们吵着吵着就都笑了，让我这个单身女儿在旁边吃狗粮；爸爸的大男子主义也收敛了很多，在妈妈的细心调教下，爸爸都可以做我们家的主厨了；婆媳之间的矛盾本是一本难念的经，但在妈妈放下以前的事后，对奶奶的埋怨也少了，奶奶也愿意帮衬着妈妈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现在我和哥哥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妈妈、爸爸和奶奶三个人相互照顾，关系很和谐，我也发现奶奶要比之前更有精神气了，眼睛里充满了轻快的神采。
我和妈妈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以前几分钟的尬聊，现在也要拖到至少一个小时才不舍地挂断，渐渐地我也明白了理解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特别是理解一个爱你的人，你会发现这种理解会像气泡的化学反应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向外蔓延，让更多的人感到自己被看见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