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易还不满16岁就被老二逼着吸高纯度冰毒,第二年,也就是1996年,龙易到我所在的学校找我,而我也正想找他。
我怒斥道:“你个小杂种,我听说你吸毒。”
龙易低着头不说话,我接着说道:“前天我遇到你妈妈了,才四十多岁的人就苍老得跟五十多岁似的,你就这么忍心?把毒戒了,让你家里想想办法再回来读书。”
龙易哭了,哭得好伤心,我和龙易有一个共同点——很感性。小学时,我和龙易是同班同学,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了,甚至是被打了,我俩都不哭,无论对方比我俩强壮还是岁数比我俩大,我和龙易都会反击。但是为一些小事,一些有点感人的事情,我俩都会泪流满面,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我和龙易的悲剧人生或许就是这么注定的。
龙易泣不成声,说道:“我也不想吸,是老二逼着我吸的,我不吸他就打我,我就这么被他打了三次,第三次他下手很重,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以为随便吸两口没事,他就不打我了,可是他逼我吸的是4号海洛因,也就是冰毒。他告诉我这是纯度不高的三号,吸五六次才会上瘾,吸几口就不疼了,而我被他打得意识都模糊了,就轻轻地吸了两口,他看我还是不想吸,骂我浪费好东西,又打我,太疼了,我就使劲地又吸了两口,结果就染上毒瘾了。戒不掉了,第三天毒瘾发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去戒毒所,可是我才吸了一次毒,戒毒所的医生说我至少吸了一年毒,那是高纯度冰毒。”
我怒斥道:“狗日的,这个狗杂种,我要杀了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龙易怒吼道:“和你说有什么用?”
我无话可说,龙易说得对,和我说确实没什么用,我帮不了他,甚至是没有任何办法;老二是曲靖黑社会的大哥大,曲靖城人人自危,没有人敢招惹他。
老二原本是曲靖市公安局的联防队员,因为严重违纪被曲靖市公安局开除,然后老二纠集社会上的闲杂人员,组建黑社会组织,横行乡里,斑斑劣迹罄竹难书。当年,老二的爸爸是曲靖的市委副书记,因为有这层关系,数次严打老二都逍遥法外,被曲靖市公安逮捕的都是些没社会关系、没家庭背景、没后台的小混混。
不可否认,我和龙易确实是问题少年。我呢,从记事起就认为家是地狱,母亲是魔鬼,宁可在外面挨饿受冻也不愿回家。龙易和我完全相反,他妈妈很疼他,才变天,我才觉得有些冷,龙易的妈妈就把毛衣送到教室,同学们都取笑龙易,而我心里则是酸溜溜地。龙易是独生子,而我家则是兄妹三人,龙易有些娇气,但是他不是坏孩子。我经常离家出走,有时是被母亲赶出家门,龙易脾气暴躁,因此没少打架,他甚至连社会上的小流氓都敢打,因此吃了大亏,被报复得很惨,所以他一直都想着要复仇。
而我呢,被收保护费了,学校和社会上的小流氓认为我父亲在银行工作,家里一定很有钱,因此盯上了我,让我每星期交20元人民币给他们当保护费,我每天的零用钱只有一块钱,所以我每星期固定交五元钱给他们,星期六和星期天不用上学,因此就没有零花钱,而我的零花钱其实就是早餐钱。也就是说,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我都不吃早餐,省下早餐钱交保护费;因为保护费不够数没少被打,至于被打了多少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最严重的一次,脸上挨了两板砖,为了完成任务,开始向父母亲撒谎,甚至是偷家里的钱,因此我和家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我父亲很疼我,从那以后父亲也开始讨厌我了。
所以我离家出走的次数就更多了,在社会上我结识了一群和我有类似遭遇的孩子,他们就是我最早的小弟。很遗憾,龙易和我不在同一所中学,小学毕业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流浪,又冷又饿又想睡觉,遇到龙易,相见的喜悦淹没饥饿的痛苦。
龙易问道:“吃饭了吗?”
我回答道:“没有,我从家里跑出来好几天了!”
“没钱了吧?”
“我从家出来就没带钱,我在等我的朋友,他们会给我带吃的,再等一会,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他们肯定会来。”
“不用等了,我有钱,我带你去吃,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买两个包子吧!”
“别丢人了,晚饭吃包子,街头有家馆子不错,我请你,走!”龙易拉着我的手就要走。
“我和他们说好了,在这里等!”
“那就等会,叫上他们一起!”
吃饭的时候,我向龙易叙述被收保护费的经过,以及数次被毒打。
龙易当场拍板,要帮我报仇,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龙易已经是曲靖老街的老大了。
只用了一个星期,龙易把打过我的小混混押到我面前;我和我的兄弟们拼命地向曾经欺负过我们、随意殴打我们的人复仇。我和我的兄弟们,比这些曾经欺负过我们的人还要坏,出手比他们当初打我们时还要毒、还要狠,不仅从身体上摧残他们,还从人格和精神上侮辱他们,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我让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墙边的情景,复仇的菜确实只有等到凉透了品尝起来才会更加美味。
我和龙易带着各自的兄弟一路拼杀,清除异己,扩大地盘,半年以后,龙易将我介绍给老二,同时我成了曲靖新城老大,我和龙易将曲靖城一分为二,那年,我十七岁,龙易十六岁。
成伍比我大两岁,成伍把龙易推荐给老二,从此龙易走上不归路。第一次见成伍,是我和龙易把曲靖一分为二的时候,我们三人约定,成伍和龙易守老城,我守新城,我们三人结拜为兄弟。我们三兄弟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读书,龙易和成伍都早早地离开了学校,同时也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吸毒。看着龙易和成武皮包骨头般的身体,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就是吸毒的下场。
物是人非,誓言总在耳边回响,成伍和龙易都死了,我却耻辱地活着。龙易的地盘、兄弟都归了我,而我却不能为他报仇。因此在曲靖黑道上有传言:王伟才是曲靖城真正的老大,温柔只不过是个傀儡。
龙易哭得很伤心,我一把搂住龙易的肩膀,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回想起读小学时,阳光、开朗、活泼、好动……的龙易,如今变成瘾君子,而且还是曲靖老街的黑社会老大,并且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我汗毛直竖,心里凉飕飕地,也跟着龙易哭了起来。脑海中设想龙易被老二逼着吸食冰毒时的情景、老二毒打龙易时的情景,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我在心里说道:“下一个就是我!”
龙易哭够了,说道:“你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不管老二如何打你,你都要挺住,温柔就是这样,被老二打了好几次,温柔就是不吸,再后来老二也就不打他了,也不逼着他吸毒,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我深吸一口冷气,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就算是老二杀了我,我也不吸毒!”
“好!要是有一天让我知道你吸毒了,我会往死里打你,然后我和你就不再是兄弟了!”
有谁相信,这话出自一个会吸毒的黑社会老大之口?我说龙易不是坏孩子,只是有些娇气、易怒,你们信了吗?我奉劝广大青少年,千万别碰白粉,海洛因简直就是魔王,因为它可以活活地把人变成鬼。毒瘾发作时,亲情、友情、爱情、道德、节操……都会变得如同泡沫般脆弱,人格、尊严、伦理……都会沦丧。
我喘着粗气,只觉肠子打结了,钻心地疼,我说道:“弄两把好使的刀,能搞到枪最好,我俩一起杀了他!”
龙易答道:“值不得,他那条烂命,杀了他,我俩要搭上一条命,不划算!”
“你说怎么办?”
“他等着吧,但愿他不要吸毒吸死了,有一天,我会把他强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翻一百个倍、一万个倍还给他。”
“你先把毒戒了,到了那一天我和你一起去,从今天起,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兄弟。你还跟谁说过?”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毒是戒不了了,我去过了。”
“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要是有一天老二知道了,肯定是我出卖的你,到时候你就杀了我!以后别再说戒不掉这样的傻话,怎么可能戒不掉?你自己要有毅力,不要半途而废,要持之以恒,我相信你一定能戒掉,你也一定要戒掉,如果你不把毒给戒了,到我俩有实力跟老二火并时,你就会连刀都拿不起来,你脱光了看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到时候你还怎么报仇?”
“老二逼着我吸的毒品是4号海洛因,也就是冰毒,戒不掉的,我早就去过了!”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就不信了,冰毒会永远都戒不掉,就算是戒不掉,也可以减轻一些啊,别在曲靖戒毒了,到昆明去试试,昆明的技术实力肯定比曲靖戒毒所雄厚。你放心地去,你的兄弟我先帮你带着,地盘我会帮你守好的。”
来来往往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俩,但是只有远远地跟着我俩的兄弟知道,并肩走在一起,一路走、一路哭的这两个人就是曲靖新街和老街的黑社会老大。
龙易答道:“好,我去试试!”
我问道:“老二为什么要逼你吸毒?”
“你看他那个球样子,像是能挣到钱的人吗?他逼着我吸毒是为了控制我,让我帮他赚钱。最开始,免费给我白粉,后来他要收钱了,而且比别人卖的贵两三个倍,我不找他买,他就打我,而且一次比一次狠、出手一次比一次毒,我从地盘上收的保护费少了,他也打我。”
“唉……”
“你把我刚刚跟你说的话记在心上,千万别吸毒,不管他怎么打你,你都不要吸毒,打几次他就不打了,温柔就是这样,你要向温柔学习。你要是吸毒了,到你毒瘾发的时候,什么礼仪廉耻、伦理道德、人格尊严……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你心里和脑子里除了毒品,别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一钱不值、微不足道。而老二就可以轻易地控制你,帮他挣钱。他要是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你告诉我,我帮你做,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好好读书。”
……
到了十字路口,我和龙易带着各自的兄弟分别了,我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但是,我悄悄地对我的兄弟下了禁毒令:不准贩毒和吸毒。
为什么要悄悄地下禁毒令,因为贩毒组织是一个巨大的犯罪团伙,我不想树这个敌。我不收保护费,不让兄弟帮我找女人,就已经把黑道上的老大得罪光了,因此我不想再得罪毒枭。
18年过去了,我一直牢记龙易对我的叮咛:千万别吸毒。
2013年,也就是龙易死后的第十七年,我下令攻打西苑。西苑是曲靖社会治安最差的地方,很多恶性刑事案件都发生在西区,贵州帮和镇雄帮的人盘踞于此,伤天害理的事做了一箩筐,民怨沸腾,曲靖市公安局无计可施。仅三天时间,我的兄弟就将贵州帮和镇雄帮的人驱出西苑,西苑的乡亲放了一整天的鞭炮,欢迎新街老大接管西苑,我将西苑给了龙易的兄弟。
我询问,有没有兄弟吸毒,最近才联系到我的兄弟说有两个,我当着我的兄弟的面,流着眼泪,叙述和龙易分别时的情景,并且让这个兄弟转告吸毒的那两个:把毒戒了,以后我们还是兄弟,继续吸毒就别认我这个大哥,我也不会认他们是我的兄弟!
说这话时,我的心就象是刀割一样,痛楚一阵接着一阵,龙易不是坏孩子,很多事情都是老二逼着他做的,他本性善良,就是有些娇气、易怒,而这些性格特征在绝大多数独生子女身上都存在。
1997年,在黑白两道的夹击下,我被迫离开曲靖,自此和龙易阴阳两隔,龙易用生命兑现对我的承诺——戒毒,直至死在昆明;龙易的妈妈为了鼓励龙易戒毒,给龙易买了套名牌,龙易死后,这套衣服被戒毒所的瘾君子从龙易身上脱下,偷走了。
2000年,我悄悄回了趟曲靖,在网吧,一个小流氓向我挑战——星际争霸1V1竞赛,我选虫族,第一场,那个小流氓的基地被我的小狗大军吞没了;第二场,我依旧用虫族,当我的四条飞龙扑向那个小流氓的基地时,那个小流氓不打游戏了,摔鼠标拍键盘,扑向我要打架,我只出了一招结局可想而知。
小流氓道:“有种别走!”
我回答道:“去,多叫些人来!”
不多时,一群人冲进网吧,我定睛一看,好像是龙易的兄弟,分别三年我不敢肯定。
正在我冥思苦想时,有人认出了我,说道:“老大,我猜就是你?”
龙易的兄弟告诉我,龙易为了兑现对我的承诺,用生命和毒魔抗争,死在昆明戒毒所,就连穿在身上的衣裳、裤子和鞋子都被人偷了,我在网吧外号啕大哭。下令查明,是谁偷了龙易的衣服?我要逮捕偷龙易衣服的那个人,切断那人的毒品供应,让那人毒瘾发作,直至死亡。
龙易的兄弟答道:“老大,查不出来,我们查过了!”
我怒斥道:“派人去昆明,再查!”
龙易的兄弟以沉默面对,就在这时,我看到了那个小流氓,气不打一处来,活该他倒霉,我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个小流氓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路人纷纷回避。
我盯着刑警队长的眼睛,说道:“龙易,哥哥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你,也没能为你报仇。”
刑警队长早已泪流满面,将脸贴在墙上,号啕大哭,一拳接一拳打在墙上,直到右拳露出森森白骨,将人民警察的愤怒留在洁白的墙壁上。
就是这一刻,我对刑警队长没有敌意了,也就是这一刻,我如同尊敬父辈般尊重这个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咆哮道:“蒋老二,你他妈的连畜生、禽兽都不如,我饶不了你,让你下辈子在监狱里度过都算是便宜你了。王伟,这个仇我帮你报!”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谢谢!”
刑警队长双手抓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拉起,说道:“劝龙易到昆明戒毒,你做得很好,那支枪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