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冬天的日子,太阳也害怕北方的寒冷,早早地躲进西边的山里,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在生产队忙碌了一天的父亲也回了家中,帮着母亲安顿着家里喂养的猪羊,我爬在家里的窗户上,看着玻璃上冻结出的图案各异的冰花,把硬币按在冰花上,玻璃的冰花上出现了圈圈点点的币值和国徽的图花。

安顿好屋外屋内的事情后,父亲在屋外把破羊皮和棉絮做成过冬的棉窗帘挂在了窗户外,整个屋里只看到火炉映衬在屋顶上的一圈抖动的光亮,家中的母亲赶忙把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点了起来,顿时家是散发出氲氤昏黄的光芒。

母亲很随意地在锅灶内添了点羊粪,拍拍手就坐在了灶台边的炕头上,从炕边白色柳条小筐内把鞋底拿起来,长长的针在头发中轻轻一划,纳起了鞋底;父亲收拾完屋外的事后,默默地坐在后炕,捻着纳鞋底的麻线,梭子在父亲的手中转运着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转子,三姐坐在炕中间,剪着过年的窗花,我头枕着母亲的腿,听着母亲的唠叨,全身充盈着温暖。

母亲的唠叨着往日的回忆和发生在村中的事情,偶尔也有父亲漫不经心的应答,在冬日漫长的夜晩里,父母叙道和应答中给了我和三姐清晰的回答。

母亲命运多舛,十二岁那年,姥爷去世,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嫁给了父亲,

尽管有了自己的家,但当家的却不是父亲和母亲。

奶奶管理着家中的吃喝拉撒,爷爷引领着外面的春播秋获,母亲不被爷爷和奶奶待见,处境也有些不尽如意。好在父亲对母亲也算关爱,母亲才不至于里外受气。

我和三姐每次听母亲讲这些,总是哀母亲的不幸,怒父亲的不争,一致声讨父亲的窝囊和对母亲的不公平,父亲只是笑着骂道:“别听你妈妈的那些话,狗日的,尽胡说。”

爷爷好面子,爷爷的祖爷爷曾在道光末年中过举,到了爷爷成年后,家道中落,虽然一贫如洗,还自诩耕读世家。

爷爷的家庭受传统思想影响很深,他们认为裹脚是一种富贵证明,姑姑和大妈都是小脚妇女,那小脚就如未绽放的莲花一般,走起路来总是两腿分开,呈八字形,真可谓“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

母亲从小就在大姥爷家里劳作,那如粽子般的小脚和步步生莲的步子,怎么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劳动?母亲那下里巴人的风风火火,让贵族情节的爷爷奶奶在人前人后大失颜面,“男人大脚走四方,女人大脚受穷忙。”这还了得。

于是,在母亲嫁来时,裹脚就成了改造母亲的第一要务。

裹脚就是用裹脚布分别将两脚的中趾、无名趾和小拇趾尽可能向拇趾和食趾挤压,将脚拗折弯曲,母亲已是成人,让脚骨弯曲非常困难,痛苦可想而知。

奶奶不无威胁地说起了她在山西的事:父亲的一个婶婶,在娘家没有裹脚,回到婆家后,婆家让她裹脚,无名趾和小拇趾总是折不到脚心去,没办法裹回去,她的婆婆就用剪刀将两个趾头给剪去了,母亲听了很害怕,极力配合奶奶。

母亲裹脚后,白天干活虽然痛苦,由于干活忙碌,容易忘却,每到了晚上,躺在炕上时,两脚肿胀疼痛,感觉就像把两个脚如放在火上,难以入睡。父亲就将冰块放在水勺中,将水勺放在母亲的脚上轻敷,开始还好些,后来这种方法也不灵了,父亲就悄悄将母亲的裹脚布放松,母亲才能睡觉,到了白天再用力裹好。

这样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奶奶发现母亲的脚还那样的丑陋和显眼,家中确实也养不起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儿媳妇,虽然给了母亲不少脸色,但也没有再去折腾母亲的两脚。

爷爷从小时过继给他的二爹,为他二爹顶门立户,奶奶就有两个婆婆。

那时虽然家道中落,但那些过去的礼节一点都没少,每天的请安和伺候让奶奶忙得不可开交,爷爷又不是好脾气,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会迁怒在奶奶的头上,家庭的暴力和头上的两座大山,让奶奶战战兢兢。

两个婆婆作古后,社会动荡,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从山西逃难来到内蒙,父亲他们逐渐长大,虽然家暴偶有发生,但在子女的干预下,奶奶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随着爷爷的年纪增大,再玩那些暴力把戏力有不逮,爷爷的脾气也就改了不少。

生活有时候就是矛盾,奶奶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她应该最深刻体会处于那种境遇的痛苦和无助。

母亲到来,一直得不到奶奶的喜欢,母亲所做的事情,在奶奶的眼里,总好像不是那样的满意,总是在父亲面前说些对母亲不满的话语,要求父亲在这些方面多多管教母亲。

父亲虽然性格温和,但也不是处处听奶奶的话。在奶奶的世界里,儿女的生活就是父母生活的复盘或翻版,但父亲还是跳出了父母给他画得那个圈圈,重新给自己画了一个新的圈圈。

在我记事以来,父母也吵架,导火索多为生活中的针头线脑,点火者就是母亲,每当吵到激烈时分,母亲声泪俱下:“奶奶十七岁嫁到你家,为这个家受苦受累,挣来了你家的白眼相待……”

在母亲痛诉家史中,父亲只得高举白旗,乞求停战,不平等条约总是在父亲臣服下产生,有时我和三姐都觉得母亲多少有点过分,但父亲都能总是心平气和地接受有母亲的无礼取闹,感觉好像没事一样,我的心里有点惴惴,似乎明白了父亲称母亲为“母老虎”的原因了。

一天劳作结束后,回到家中的父母,父亲在屋外担水、劈柴、安顿牲畜,母亲在屋内做饭洗衣,两人配合密切,家务活干起来也快了不少,有时父亲忙完屋外的活儿,回到家里要帮母亲做饭,母亲总是以父亲碍手碍脚为由拒绝,其实父亲帮母亲做饭要快好多,只是母亲想让父亲多休息一会的借口罢了。

父亲去世后,虽然母亲在我们面前表现很淡然,但有时和我们说话中显得发呆,也没有过去的风风火火,我们以为是年纪大的原因。

有时候也看到她偷偷地摸泪,她说有点风感,总是流眼泪。

其实母亲的生命中,父亲不仅是她的伴侣,更是她的依恋。母亲将对父亲的这种依恋,已经熔进了她的生命中。

经常看到母亲会站在院子中,一站好久好久,好孤独好寂寞,自父亲离她而去,也许在她的心中,孤独和寂寞如风似雪地一直在她心洒落。

在父亲离开她后的日子里,母亲远离了人群,总是独自坐在家里,自言自主地和心中的父亲说着话:

“你回来啦?”

“回来啦。”

“我夜里梦到你的房子破了,是吗?”

“没有的事,挺好的。”

“你怎么还穿这身蓝衣裳,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烧给你的衣裳?”

“收到了,还没穿。”

“不要舍不得,没有我再给你烧点,天冷了,记得穿棉衣。“

“知道,你给我的棉衣还有呢。”

………

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吓坏了家里人,以为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其实母亲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念着远去的父亲,她的心,可能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紧紧地封闭在那个时间的节点上,只留下深深的不甘与无尽的孤独。

这是两个宇宙间的对话,在母亲的世界里,只有这种对话才能穿越时间和空间,让铭心刻骨的思念化作浓浓的爱意传递给另一端对她无限牵挂的父亲。

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不思量,自难忘。

在母亲的世界里,父亲就是她的唯一,也是她心中的挂念,彼此间已经揉合在一起,纵然阴阳两相隔,也把思念寄苍茫。冷,早早地躲进西边的山里,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在生产队忙碌了一天的父亲也回了家中,帮着母亲安顿着家里喂养的猪羊,爬在家里的窗户上,看着玻璃上冻结出的图案各异的冰花,我把贰分的硬币按在冰花上,玻璃的冰花上出现了圈圈点点的币值和国徽的图花。

安顿好屋外屋内的事情后,父亲在屋外把破羊皮做成过冬的窗帘挂在了窗户外,整个屋里只看到火炉映衬在屋顶上的一圈抖动的光亮,家中的母亲赶忙把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点了起来,顿时家是散发出氲氤昏黄的光芒。

母亲很随意地在锅灶内添了点羊粪,拍拍手就坐在了灶台边的炕头上,从炕边白色柳条小筐内把鞋底拿起来,长长的针在头发中轻轻一划,纳起了鞋底;父亲收拾完屋外的事后,默默地坐在后炕,捻着纳鞋底的麻线,梭子在父亲的手中转运着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转子,三姐坐在炕中间,剪着过年的窗花,我头枕着母亲的腿,听着母亲的唠叨,全身都有温暖的感觉。

母亲的唠叨大都是村中的闲话,也有父亲漫不经心的应答,村中和父母过去的往事,都在叙道和应答中给了我和三姐清晰的回答。

母亲命运多舛,十二岁那年,姥爷去世,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母亲嫁给了父亲,

尽管有了自己的家,但当家的却不是父亲和母亲。

奶奶管理着家中的吃喝拉撒,爷爷引领着外面的春播秋获,母亲不被爷爷和奶奶待见,处境也有些不尽如意。好在父亲对母亲也算关爱,母亲才不至于里外受气。

我和三姐每次听母亲讲这些,总是哀母亲的不幸,怒父亲的不争,一致声讨父亲的窝囊和对母亲的不公平,父亲只是笑着骂道:“别听你妈妈的那些话,狗日的,尽胡说。”

爷爷好面子,爷爷的祖爷爷曾在道光末年中过举,虽然现在一贫如洗,但还自诩耕读世家。

爷爷的家庭受传统思想影响很深,他们认为裹脚是一种富贵证明,姑姑和大妈都是小脚妇女,那小脚就如未绽放的莲花一般,走起路来总是两腿分开,呈八字形,真可谓“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

母亲从小就在大姥爷家里劳作,那如粽子般的小脚和步步生莲的步子,怎么能胜任繁重的体力劳动?母亲那下里巴人的风风火火,让贵族情节的爷爷奶奶在人前人后大失颜面,“男人大脚走四方,女人大脚受穷忙。”这还了得。

于是,在母亲嫁来时,裹脚就成了改造母亲的第一要务。

裹脚就是用裹脚布分别将两脚的中趾、无名趾和小拇趾尽可能向拇趾和食趾挤压,将脚拗折弯曲,母亲已是成人,让脚骨弯曲非常困难,痛苦可想而知。

奶奶不无威胁地说起了她在山西的事:父亲的一个婶婶,在娘家没有裹脚,回到婆家后,婆家让她裹脚,无名趾和小拇趾总是折不到脚心去,没办法裹回去,她的婆婆就用剪刀将两个趾头给剪去了,母亲听了很害怕,极力配合奶奶。

母亲裹脚后,白天干活虽然痛苦,由于干活忙碌,容易忘却,但到了晚上,躺在炕上时,两脚肿胀疼痛,感觉就像把两个脚如放在火上,难以入睡。父亲就将冰块放在水勺中,将水勺放在母亲的脚上轻敷,开始还好些,后来这种方法也不灵了,父亲就悄悄将母亲的裹脚布放松,母亲才能睡觉,到了白天再用力裹好。

这样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奶奶发现母亲的脚还那样的丑陋和显眼,家中确实也养不起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儿媳妇,虽然给了母亲不少脸色,但也没有再去折腾母亲的两脚。

母亲说爷爷的小名叫杜茂成,大名叫杜海,爷爷从小时过继给他的二爹,为他二爹顶门立户,奶奶就有两个婆婆。

那时虽然家道中落,但那些过去的礼节一点都没少,每天的请安和伺候让奶奶忙得不可开交,爷爷又不是好脾气,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会迁怒在奶奶的头上,家庭的暴力和头上的两座大山,让奶奶战战兢兢。

两个婆婆作古后,社会动荡,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从山西逃难来到内蒙,父亲他们逐渐长大,虽然家暴偶有发生,但在子女的干预下,奶奶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随着爷爷的年纪增大,再玩那些暴力把戏力有不逮,爷爷的脾气也就改了不少。

生活有时候就是矛盾,奶奶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她应该最深刻体会处于那种境遇的痛苦和无助。

母亲到来,一直得不到奶奶的喜欢,母亲所做的事情,在奶奶的眼里,总好像不是那样的满意,总是在父亲面前说些对母亲不满的话语,要求父亲在这些方面多多管教母亲。

父亲虽然性格温和,但也不是处处听奶奶的话。在奶奶的世界里,儿女的生活就是父母生活的复盘或翻版,但父亲还是跳出了父母给他画得那个圈圈,重新给自己画了一个新的圈圈。

在我记事以来,父母也吵架,导火索多为生活中的针头线脑,点火者就是母亲,每当吵到激烈时分,母亲声泪俱下:“奶奶十七岁嫁到你家,为这个家受苦受累,挣来了你家的白眼相待……”

在母亲痛诉家史中,父亲只得高举白旗,乞求停战,不平等条约总是在父亲臣服下产生,有时我和三姐都觉得母亲多少有点过分,但父亲都能总是心平气和地接受有母亲的无礼取闹,感觉好像没事一样,我的心里有点惴惴,似乎明白了父亲称母亲为“母老虎”的原因了。

一天劳作结束后,回到家中的父母,父亲在屋外担水、劈柴、安顿牲畜,母亲在屋内做饭洗衣,两人配合密切,家务活干起来也快了不少,有时父亲忙完屋外的活儿,回到家里要帮母亲做饭,母亲总是以父亲碍手碍脚为由拒绝,其实父亲帮母亲做饭要快好多,只是母亲想让父亲多休息一会的借口罢了。

父亲去世后,虽然母亲在我们面前表现很淡然,但有时和我们说话中显得发呆,也没有过去的风风火火,我们以为是年纪大的原因。

有时候也看到她偷偷地摸泪,她说有点风感,总是流眼泪。

其实母亲的生命中,父亲不仅是她的伴侣,更是她的依恋。母亲将对父亲的这种依恋,已经熔进了她的生命中。

经常看到母亲会站在院子中,一站好久好久,好孤独好寂寞,自父亲离她而去,也许在她的心中,孤独和寂寞如风似雪地一直在她心洒落。

在父亲离开她后的日子里,母亲远离了人群,总是独自坐在家里,自言自主地和心中的父亲说着话:

“你回来啦?”

“回来啦。”

“我夜里梦到你的房子破了,是吗?”

“没有的事,挺好的。”

“你怎么还穿这身蓝衣裳,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烧给你的衣裳?”

“收到了,还没穿。”

“不要舍不得,没有我再给你烧点,天冷了,记得穿棉衣。“

“知道,你给我的棉衣还有呢。”

………

这种自问自答的方式吓坏了家里人,以为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其实母亲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念着远去的父亲,她的心,可能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紧紧地封闭在那个时间的节点上,只留下深深的不甘与无尽的孤独。

这是两个宇宙间的对话,在母亲的世界里,只有这种对话才能穿越时间和空间,让铭心刻骨的思念化作浓浓的爱意传递给另一端对她无限牵挂的父亲。

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不思量,自难忘。

在母亲的世界里,父亲就是她的唯一,也是她心中的挂念,彼此间已经揉合在一起,纵然阴阳两相隔,也把思念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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