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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父亲只是试探母亲:“要不,我们一家人迁回我老家生活吧?”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孩子们在这里都习惯了,再说,转学过去,会影响成绩。”父亲轻声嘀咕道:“人年纪一大,就更想老家了。”
1989年年初,父亲预订了车票,准备春节期间带全家人回老家探亲,但出发的前一天下起大雪,道路封闭,车辆不通。那个春节,父亲过得闷闷不乐。
大哥离世之后,父亲离开的决心更甚。有时候喝了酒,就冲母亲吼:“要是当时听我的回老家,儿子就不会死,这里不能呆了。”
尽管心脏病、类风湿、高血压等疾病缠身,也没能动摇父亲。上高中时,父亲决定先把我送回蒋村。一直以来,父亲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回老家的行李是父亲帮我收拾整齐的,一条被褥,被绳子紧紧地捆扎成一团。
独自去往陌生异乡,让我无比惶恐。那天晚饭后,我独自出了家门,原野已经被帷幕一样的暮色包围,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回到屋已很晚,父母都已经睡下,我偷偷地把捆紧的被褥松开。第二天起床时,被褥又被捆好了。父亲看我一眼说:“我送你上车站。”我眼泪就刷地流下。
我转入蒋村的一所学校,寄住在大伯的家里。父亲自己也在到处送礼托关系,要办理病退,尽快回到老家。
蒋村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让我最不适应的是气候,潮湿、闷热,夏天的时候,身上被蚊子咬得全是包,还流着脓水。
一天晚上,我特别想念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父母,独自一人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流眼泪。有一位村干部路过时看到我,担心我出事,把大伯一家人都叫来了。
一直在高寒的青海生活,我脸上有高原红,很多同学私下里都叫我青海妹子,我总是融入不到他们中去。
那时候还没有移动电话,我用攒下的零花钱,在学校旁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巴仓农场的长途电话,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就哭了:“爸爸,我要回家。”父亲说:“那里就是家啊,是爸爸的家,也是你的家。”
1997年3月份,56岁的父亲终于办妥病退手续,快速将农场的房子和家具以最便宜的价钱处理掉,带着母亲回到老家蒋村。后来,大学毕业的二哥也留在浙江省杭州市工作。我们一家彻底与青海断绝了关系。
父亲拿出多年积蓄,在老屋边上盖了一座砖混结构的二层房子。在外漂泊大半生的父亲,带着一身的病痛,终于回到故乡,落叶归根了。
代价是,我们家其余的人都被迫远离故乡。父亲是自私的,他似乎从未顾及我们的感受。
母亲也曾提过,想回青海看看亲人,或者住上一段时间。但那时候,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受不起长途车旅劳顿。何况,在巴仓农场早逝的大哥,是父亲心口永远结痂不了的伤,大家都不愿去触碰。
也许是被压抑了太久,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埋怨,我开始故意叛逆,与父亲作对。高考那年,我落榜了,这让父亲非常失望。
第二年,我认识了我的前夫。他是蒋村人,为人本分,对我也非常照顾。但父母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认为他是农村户口,不能给我一个幸福的未来。
我当时执拗,偷偷从家里拿出户口本,跟前夫登记结婚。
回到故乡的父亲并不开心,蒋村早已不是他年轻时的样子。在巴仓农场度过了近40年,而故乡,不过占据了他前17年的时间。哪里才是故乡?他开始摇摆。
母亲同样不快乐,我经常看到两个老人默默地坐在门口,父亲看着门口的那棵柿子树发呆,而母亲,则望着通往外面的那条村道出神。
2006年,父亲得了重病,从检查出来到去世,不到半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