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黑一雄的著作《莫失莫忘》中,描绘了这样一个地方:毕竟这里是诺福克,我失去他才只有两个星期而已。于是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从童年时代起所有失去的一切都会被海水冲刷上岸,现在我就迎面站在这里,如果我待得足够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会出现在田野对面的天边,渐渐地越来愈大,直到我认出那是汤米,他会朝我挥手,也许甚至会喊我。如其所言,那天我也步入了这样一个地方。
那一日。我在洞里和小黑狗——不知是有意为之,抑或命运使然——不期而遇。我默默地守在小狗旁边,注视着安详熟睡的小狗。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没有了都市的喧嚣,没有了夏夜固有的虫鸣,也没有纷杂的人造光线。只有洞顶上嵌着一双一双绿色的翅膀,翅膀缓缓拍打着,发出柔和的绿光,光的强度刚刚好达到眼睛能够直视的程度。
没过多久,小狗像往常一样探出了小脑袋,伸了个懒腰。
“醒了?”小狗问我。
“是我在守着你,好吧?”
“那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呢?”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哪?”我问。
“未知的时间,未知的空间。”
“相当于没说。”
“不是吗?”小狗绕着洞穴转了两圈,“一切的一切本来也无所谓意义,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罢了。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人类发明了语言,文字,给身边的一切赋予了名字,创建了文明。究其到底一切不过是人类理解这宇宙一隅的一种手段而已。要说值得夸赞的地方,那就是理解的还不错吧。”
我默然。
良久之后,我问:“死了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有时候我会想,死了就是永远的睡着了,想要理解死的话,就像想一下没有终点的睡觉就好了。然而,我却发现睡着了之后是什么样子我同样一无所知。于是我换了个思路,我开始想死就是无,就是没有了自己的状态,没有肉体的存在,就像自己出生以前。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无法实现的,活着的人是不可能想得出来无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的。
“尤为可怕的是,死后的意识。肉体可以腐烂,意识呢?托尔斯泰说:肉体是精神的俘虏。肉体没了,意识附着在哪里呢?是消散?还是说随便附着在一个不知名的物件中——倘若如此的话,岂不是很可怕,你想啊,你的意识沉淀到杯子里,困在里边永远出不来了,任你妙计连篇也是无可奈何。意识到底来自哪?归于哪?越是这样想越是可怕,感觉自己陷进了一层又一层的迷宫,永远没有出去的可能。”
我的话像是在空中被拦截一样,难以传到小狗的耳朵里。至少小狗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听那里。”小狗抬起一只爪子指着一颗生出一双翅膀的白色石头。
我摇摇头,抖起耳朵,倾听着那颗闪亮的石头。无奈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空气流动的动静都难以听到。我困惑的环视了一周,哪里都没有声音。就连这些缓缓挥动的翅膀,都没有声音,这让我想起中学物理课本里放在真空杯中的闹铃。
“再听。”小狗命令道。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声清脆的裂壳声响起,少顷,极其细微的一颗水珠的滚动声从裂缝处传来,噗的一声消失了。洞中再次沉寂下来——和之前不同,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孕育生命的寂静。过了大概三分钟,洞中的静谧被一声咕咕打破了,不能说是打破,该说是被唤醒了生命。
我睁开眼睛。一只小巧的白鸽子站在绿色的翅膀上,随着翅膀一起一伏。
“看到了吧?生也好死也罢,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东西。小小年纪瞎想什么呢?”说着,小狗开始往前走,我也跟了上去。
“让你来这个世上走一遭,你要考虑的是生死之间那一段时间。别的事情统统不要考虑,权当是上帝的义务好了。”
我默然。
“你为什么要自杀?”我问。
“活得凄凉呗,没有食物,没有自由。”小狗叹了口气,“更重要的是没有未来,你想啊,你们为啥要养我?”
“看门?”我说。
“等不需要看门的时候呢?”
我默然。
“不敢说啦?那我替你说,等不需要看门了,再把我养的肥肥的,然后找个贩子卖了,贩子再把我卖给屠夫,屠夫咔嚓一刀了结了我这一生。多凄凉,与其如此,我还是自己了断吧,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名言: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自杀。是这么说的吧?刚好践行一番,然后就自杀喽。”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许久之后,我发问。
“我介于由死到无的一种状态,或者说是一个过渡体,消失是迟早的事情。”
“唔。”
“往下呢,你有什么打算?”说完,小狗加快了步伐。
“我也不知道。接着做狗呗。”
“跟上我。”小狗命令道。
“怎么和爬山一样,越来越陡了。”我问,“前边好黑啊,啥都看不清。”
“跟我走就是。”
我觉得走了足足有一天,但是丝毫没有体力不支的样子,反而愈发的精力充沛,好像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从体内输出来。等最终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处于一个类似圆柱的建筑里面。
“这是哪?”我问。
不料,小狗已经消失了。我环视了一圈,四周空荡荡的,墙壁上也一无所有。
少顷,我看到墙上凹出了一个六芒星那样的洞口,父亲从洞里向我招手,我穿过洞口。
第二天起床,我变回了人。原来这个世界还是蛮好的嘛,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