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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在县城里认识一些人,其中有一个是包工头杨镇,一天聊天时跟人家说:“我闺女想在建筑工地找个当小工儿的活儿。你看能找个不?”
杨镇说,“侄妞儿想找工作,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那个年代找个当小工的活儿也是不好找的,还得托门子觅窗户的,甚至,求爷爷告奶奶。这个事情也有情可原,因为,那个那个年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城里头很少有劳动中介机构,社会功能也不健全,都是处在初创和萌芽状态,社会各界也都在摸索探求当中,试着“过河”,查看“水情”,看水下有没有“石子”,能不能过得去,俗称“摸着石头过河”。
那天在爸所在的城关公社吃罢晚饭后,去杨镇家,爸爸用自行车带着雀儿去,记得是易县城南的西庄村。到西庄,需要过西关大桥,那个时候还是老桥,俗称漫水桥,到中间部分,要趟过一段水,正是夏季,雨水多 。爸爸自恃自己的车技,没有下车,连雀儿一起翻到了水里,衣服都被水溅湿了。他们在桥头休息了大约一个小时 ,等衣服干了些在走。天热衣服干得也快,但也天黑黑的了。
爸在路上提醒雀儿,要少说话,可雀儿还真说了句傻话,那是一进屋,禁不住地说:“好亮啊!” 爸爸小声责备雀儿说,“告诉你别说傻话了吗?!你怎么不听! ”雀儿感觉真丢人,脸刷的一下红了,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
现在想想,雀儿那会儿真是傻,傻得那么纯真,那么可爱,真是看到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及,不看脸色。就是屋子亮么?心里思忖着,犯嘀咕,说了一句大实话,没说错什么,怎么就成傻话了呢! 当时家住在山区,也可以说是个半山区,它的西面北面都是太行余脉,它的东面,只几座小丘陵漫山坡,海拔都是一个比一个低 ,也就是十多里地就是平原。村子离县城有四十多里地,交通等相对闭塞,当时刚通电不久。人们已经习惯了点煤油灯,眼下也不过接个15瓦的灯泡,屋里都因为烧火做饭,被熏得乌漆墨黑的。居民家里的摆设,各方面的发展肯定不如这里快。点煤油灯的和电灯比起来,电灯要亮好多,好亮啊,这一句话也不假,是真的! 只是表达了当时的一种客观情况而已。
杨镇给他们倒上水,给俊青递上烟,先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一些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从中央到地方 ,接下来就是家长里短。他们聊的内容,雀儿也不关心,最后谈到了她的事儿,她不得不细心听。定下明天雀儿去工地上当小工的事,地点就是西关向阳大楼工地。
爸说,“你要多关照一下,闺女没见过大世面,有什么事了,多担待。也有个优点,就是不怕出力气。最近刚到东北去了一阵子,比过去好多了。”
杨镇一听,就说:“东北?我都没去过!哎呀,你都去了?怎么能说没见过世面呢?”
“就是在大庆待了一年多,其他地方也没去!”雀儿小声地说。
“大庆!好啊,王进喜不就是大庆的嘛?”杨镇接住话头。
“到王进喜纪念馆参观了,还去了半天呢,详细了解了铁人的生平事迹!”雀儿来了精神。
“王铁人 ,我知道,真是个硬汉,要不,中央号召大家都学习他呢!”杨镇说。
反正,在爸的眼里,雀儿就是一个村妞,啥也不会。
离开他家走上了返程的路,雀儿说,“我的表现怎么样,还行吧!”
“凑凑合合吧!”爸答道。
第二天,雀儿就去上班,大致位置在西关附近,离这儿不远。她不紧不慢地起床,还着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爸说,“别打扮了,反正干得都是粗活!”爸从食堂打回饭后,雀儿匆忙吃了几口,就说:“爸,我上班去了,中午能不能回来吃还不知道呢!”
出了公社门,走了不远,就找到了标有“西关向阳大楼工地”的地方,远远的瞧见筛白灰的,现在已是尘土飞扬。到了那个地方,一位青年人正在筛灰,他成了白猴子,头发上落了一层灰,脸上、身上也都是灰,四周的地上和树上的树杈和叶子,全都落满了白灰,有的地方用手一扎,足有半寸来厚。带班的是个秃头,嘴上叼着个烟头,把雀儿领到了那个青年干活的地方,不断地用手扇着灰沫儿,告诉雀儿,“你的任务就是筛白灰。”他见我雀儿犹豫不决,有些踌躇,就说,“没干过吧,其实很简单。”于是同男青年说,“你给她做个示范。让她看着你是怎么干的。” 那个青年示范了几下,他们就走了,剩下雀儿在那里筛灰。还好,她庆幸自己预备下一个遮阳光的草帽儿,但也后悔,为啥没准备个口罩等东西,她为自己的失误,感到了恼懊,归咎没有经验,想得不周全。 雀儿把大筛子拿棍子支起一个斜坡,拿起铁锹一锹一锹的把白灰往筛子上倒。那会儿劳动保护一点也不懂,就没有那个概念。筛了会儿,觉的脸上、嘴里、鼻子里全都是白灰,估计,准吃了不少白灰。抬头望望天,快到晌午了。好不易熬到快下班了,见自己全身都被白灰染过一样,自己弹弹身上的白灰,也弹不下去,已经深入到了衣服纤维里面了,连自己吐出的唾沫也是夹杂着白灰味。她穿的衣服和梳洗打扮全都白费了,真是应了爸说的话了。 晌午吃饭的时候来到爸的单位,有好几位叔叔阿姨见她都没有认出来。筛白灰的活儿,起码干了一两个月。后来在上班时,她就注意劳动保护,为自己戴上准备好了口罩、纱巾等。但不管怎么样保护,身上还是落了不少灰。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要接两盆水,身上才能洗得干净。她有个习惯,人称毛病,睡觉前,一定要洗漱的干净,不然,睡不着。刚开始几天,连衣服也洗,后来,干脆就不洗了,把它放在一旁,第二天接着穿,但三四天,也得洗一回,免得成了衣架,穿不成了。
在工地上,小工的活儿是不断变化的,不是固定的,哪儿需要人就到哪里去。有时候也筛沙子,筛沙土要好些,不像筛白灰,满世界的白灰飞扬,但也吃了些沙子粒儿,风吹来沙子迷了眼睛的事儿是常事。后来,公司配备了几个石灰搅拌机,加之工艺的改进,晒白灰、筛沙土的活儿在“西关向阳大楼工地”也就渐渐地没有了。
有时候,工头就把她分到砌墙的地方,跟砌墙的师傅作个下手,负责运砖头,活沙土等。有时,先在砖头上撒上水,再把砖头摆在砌墙的地方。
手磨的直流血,师傅见状说,“你怎么不戴个手套呢,到时候可嫁不去了!谁要那么粗糙的手啊!”随手扔给她一副手套,手套已经磨的很旧了,有的地方也见着肉了。戴上手套干活就稍微好些。
在工地上,往施工的地方扔砖头,也干了好长时间,刚开始觉的挺好玩,但当成工作可就费力了。就那个扔砖的动作,要隔着六、七米,要准确,扔得远了不行,扔得近了也不行。扔着扔着,就扔不动了。 在工地上一干就是近半年,当自己看到高楼慢慢矗立起来后,心里也万分激动和高兴,自己付出了汗水和辛劳,有了成果。有时会给人显摆:“这个楼是我盖的!”那种兴奋心情不言而喻,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之中。
过了大秋,爸爸又给雀儿找了个在砖窑厂拉砖的活儿,说每月工资八十元,还管一顿饭,爸爸当时才挣四十二元五毛钱,听了十分高兴的不得了!心想,要去了一个月就能挣爸爸俩月的工资,多好啊!爸爸挺高兴让她去,说工资高。
厂子在县城西北方向,在临山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砖窑厂的大烟囱,用红砖砌成,烟囱顶部都被熏黑了。
记得第一天上班,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厂长让一个男人领着雀儿到现场,熟悉环境。
这个男人也就三十多,长着两个三角眼,秃头,他说,“我姓李,是带班的头儿,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了。”他先领去看了厂里拉砖坯子的车。
她感觉拉不了,没看见过这种车,车比种地的车要长很多,显得特大。
这时他说,“你今后就拉这个车子了。这车是不是和咱们家用的车不一样?是砖厂特意定做的,拉拉试试,挺重的!”
雀儿试着拉起来,车好重啊,不过还能拉!走了四五步停下来,说,“有些重!”
“这还是空车,等会儿装满砖坯子了,你再试试,拉不了就赶紧跟我说,可别硬挺着!”他对雀儿说。
她就拉上空车,随着他来到了装坯的地方,一个装坯的机器直接将砖坯子送到车上,装满了一车。雀儿问他,“这一车有多重?”
他用手比划着,“重量八百斤,不轻啊!”
好家伙,八百斤!她感到吃不消,但又心想,“这个家伙儿有点瞧不起人,难道被八百斤吓住?今天一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其实雀儿心里也没有底,反正就是要赌气,气气他。
老李告诉她,“首先要稳住车巴,稳住一口气,只有稳住了车把,其他都好说。试试吧!”口气还有些轻视的意思。
看来,“没什么新鲜的,”心里暗想:“今天就让你小子见识老娘的怎么拉它!”
老李又进一步叮咛她,“要稳住车巴,不然就要把人吊在空中了,摔下来那可就危险了。”
她就小心翼翼的试着,用俩手稳住车巴,身子尽量往前倾,开始她走的很慢,当走到黒窟窿洞的窑洞口时,她不敢拉了,犹豫了一下,老李见状,到跟前推了一把,车很平稳地到了窑里。
“不错,真的不错!”老李说着伸出大拇指点赞。雀儿也感到自己的表现不错,自然很高兴。
好多男员工都轻松的拉得很快,也有女员工也拉得很熟练。一个班是八个小时拉够30车,雀儿上午拉了17车,可是也把她累坏了。
中午吃饭时,手直个哆嗦,拿不了筷子了 ,他们吃,雀儿看着特别想吃!“真想有一个人给她喂啊。”
这时班长问她,“你怎么不吃?”她回答说,“待会儿吃!”硬逞着强! 眼瞅他们都一个一个地快吃完了,刷了碗筷,可有谁知道,一拿起筷子,手就不听使唤地抖动。下午还得拉,不吃饭怎么行!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就把胳膊硬贴着身子稳住胳膊别哆嗦,拿起筷子,慢慢地吃饭 ,可胳膊还是哆嗦! 硬坚持把饭吃完了。现在想来,那是最艰难的一饨饭!至今她都忘不了!
雀儿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爸,他还有些不信,“哪会儿有这事儿?”他说赶明儿去试试,“干不了,咱们就不干了!”
一上班,爸爸和雀儿来到工地上。他满怀信心的准备拉车,看着一整车砖坯,他有些为难了,说,“看着倒挺重!”这时,厂长、带班的,听说爸来了,都走过来,与他打招呼。
爸说,“我想试试!闺女说拉着挺费劲,我看我能不能拉得动!” 他用力拉车时,因没有稳住车巴,就吊在了空中,她赶紧钻过去,这时厂长、班长等见状也赶了过来,一同把车压下来,然后护卫下他才把一车砖坯拉了出来。
他说,“唉,”对着雀儿说,“你说得是真的!”他也觉得这活儿不好干,就说,“要不,咱们就不干了?” 雀儿说,“干着熟练了,再说,这里工资也高,挤了挤眼,笑了笑又说,“看着高工资高的份,就干它几个月吧!”
在砖厂坚持干了大概半年光景。她吃的饭越来越多了 ,身体也壮实了,干重体力活儿,使她有了力气,也有了同命运抗争的资本。也使人对她刮目相看,她不仅有小姐的身子,而且更是还有干大事的勇气和干劲,命运从来都为强者让路的!
从砖厂出来,雀儿又在县城北营坊村做糕点。记得她们十几个人,去了先学做面食烙饼。她做的最好!大家都爱吃她做得烙饼。在点心铺上,老板挺看中她,还经常让她带领大家干活儿!那会儿没有机器和面,都是手工操作。十几米长得大面板上到放几袋面,然后铺开,每人都用手在面板去活面,累的她两个胳膊和手腕生疼,到现在还嘎巴响呢。
在北营坊村打工时,一天下班往回走 ,在路上遇到了三个人,和雀儿身高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差不多也就是十七八岁,其中一个说道:“小闺女,你上班给你开多少钱?”雀儿见他们不怀好意,就没理他的话茬儿,继续走路,而且加快了脚步。听到了后面响了一声胡哨,她也没太在意。
第二天,又遇到了他们,这次没跟雀儿练贫嘴,而是说送她一程,其中一个说,“你上班挺累的 ,又没骑着车子,路肯定不近,哥儿们几个有没多少事儿,就商量着送你到家吧!”说着准备了一辆自行车放在眼前。“你放心,哥儿们绝没有坏心!要是有坏心眼,天打五雷轰!”“对,咱们都没坏心眼子!”另一个赶紧补上一句。
雀儿说,“谢谢你们了,我家离这儿不远!不劳你们送!”就快步走开了。
“今天还会遇到他们吗?” 雀儿也说不准,等下班时 ,在拐角处,又遇到了他们三个,其中一个,从包里掏出个苹果,硬塞给雀儿,她就推,急着跑开了。
这是遇到流氓骚扰了?可又不像,雀儿就将这个情况就给爸爸说了。 爸思考了半天,也觉得蹊跷。“要不,我接你下班,离你上班的地方也不远,看看这几个小子的行径!看他们是不是流氓。要是的话,也不要怕,我给派出所说一下,教训他们一下,他们也不敢扎刺儿!”
当快下班的时候,爸来接雀儿来了,她放下心来,一天都心神不定,现在可以安静了。她和爸爸并排走出院门,她四周瞧瞧,那几个人来了没有?她在墙角处终于发现他们了,原来他们躲在墙后面,见俊青陪着,没敢出来,今天平静如初,没发生什么事了。
回到家,爸说,“没情况嘛!”雀儿说,“可能他们看到你了,没敢来捣乱!” “明天我不出现在现场,老远地望着,一有情况,你就给我打信号!”爸说着他的计谋。
到快下班了,雀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出院门,果然他们几个在墙后,其中一个小声说:“昨天那个陪着你的人是你爸吧?” 到底回不回他们的话,一时没了主意,这时,另一人说:“其实,我们没有恶意,你不必害怕,因此,你也用不着请人帮忙。想必,那个人是你爸,我们认识他,在我们村蹲过点,是公社里的尚秘书!你们啥关系,他是你爸吧?”
“你们知道,还跟着我!当心我告你们路上截我,我爸爸可与派出所民警熟悉,到时候你们可就麻烦了!”雀儿有了底气,态度也变得强势。
“我们只想认识你,稀罕你,想交个朋友,千万别告诉大人!既然你不愿意,就这么着了吧!”
快到公社大门时,爸爸从后面走上来说,“三个小孩,没有恶意。你吓唬他们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们明天也不敢再来捣乱了!” ……
雀儿想,打工的生活,有苦,也有甜。回过头来看,它使人学到了技术,增强了才干。但现在,做面食可谓在家庭四邻还属雀儿做得最好,炸油条,蒸蛋糕等,儿媳说,谁都没有婆婆做得好。论技术,开个馆子绰绰有余。也懂得了人与人交往的艺术,在实践中,不断增长才干,增长了做人做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