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641-0645)

0641.山市

这是一篇很好的散文,把淄川奂山的山市写得虚实变幻,奇瑰缥缈。从山市初起的惊艳,到高潮迭起,变化多姿,再到渐次消歇,文笔叙次摇曳,如山市一样轻灵联翩,令人遐想不已。

奂山山市,是淄川县八景之一,常常数年不得一见。孙禹年公子同朋友在楼上饮酒,忽然看见山头上孤零零有座高塔耸起,高插青天,大家互相看着又吃惊又疑惑,想到附近并没有这样的寺院。不久,又出现数十座宫殿,碧绿的屋瓦,飞耸的屋脊,这才省悟是山市。一会儿,出现了高大的城墙,上面还有带有射孔的矮墙,绵延六七里,居然是一座城郭。其中有像楼阁的,有像厅堂的,有像街坊的,历历在目,数以亿万计。忽然刮起大风,尘土迷漫,茫茫一片,城郭也变得迷迷蒙蒙。一会儿风停了,天空清朗,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有一座高楼,连接霄汉,每层五扇门窗都敞开着,一层有五个透明之处,透出楼后的天空。一层一层地数上去,楼越高,透明之处越少;数到第八层,透明之处就成了星星点点;再往上,就昏暗缥缈,无法数清层数了。而楼上的人来来往往穿梭不停,有的凭栏,有的伫立,形态不一。过了片刻,楼渐渐变得低矮下来,可以看到楼顶,又渐渐地变得像平常的楼阁,又渐渐地变得如同高大的屋舍,一下子它又变得像拳头、像豆粒大小,于是就看不见了。又听起早赶路的人说,看到奂山上有人烟和集市店铺,与人世间没有区别,所以人们又把它叫做“鬼市”。

0642.江城

这篇文章对找对象有很高的教育意义,千万不能找患有精神疾病的对象,再漂亮也不行。

临江高蕃,少年聪慧,仪容秀美,十四岁入县学。富户人家争相把女儿许配给他,高蕃选择十分苛刻,屡次违逆父命。父亲高仲鸿,六十岁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宠爱有加,不忍心稍微违背他的心意。起初,东村有个樊翁,在集市上教小孩子读书,带着家室租了高蕃家的房子住。樊翁有个女儿,小名江城,与高蕃同岁,当时都八九岁,两小无猜,每天在一起嬉戏。后来樊翁一家搬走了,四五年过去,没有往来。一天,高蕃在小胡同里见到一个女郎,美丽出众,身后跟个小丫环,只有六七岁。高蕃不敢正眼尽情打量,只是斜着眼偷看。那女子停下脚步看着高蕃,像要说什么。高蕃仔细看去,原来是江城,顿时分外惊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四目相对地呆立着,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分别,心中都感到互相的爱恋。高蕃故意把红巾丢在地上走了。小丫环拾起红巾,欢欢喜喜地把它交给江城。江城把红巾装在袖口中,换上自己的香巾,假装对小丫环说:“高秀才不是一般的人,不能留下他遗失的东西,你快追上去还给人家。”小丫环果然追上去把香巾交给高蕃,高蕃得到江城的香巾非常高兴。回家见到母亲,请求母亲去跟樊家提亲。母亲说:“樊家没有半间房屋,到处流浪,怎么配得上与我们家结亲!”高蕃说:“是我自己愿意的,自然不会后悔。”母亲拿不定主意,和高仲鸿商量,高仲鸿坚持不同意。

高蕃听说后闷闷不乐,一粒米也咽不下。母亲见了十分忧虑,对高仲鸿说:“樊家虽穷,也不是市侩无赖之流。我想到他们家看看,如果那女孩配得上,结亲也没什么害处。”高仲鸿说:“好吧。”母亲以去黑帝祠烧香为借口,来到樊家。一见江城明眸秀齿,竟然清秀美丽,心中非常喜爱高兴。于是,就拿出银子、绸缎,赠给樊家一份厚礼,并如实说明了来意。樊母先是谦辞家贫不配,后来答应了这门亲事。母亲回家诉说了事情经过,高蕃这才扫去一脸忧愁,高兴起来。过了一年,选个好日子把江城娶过来,夫妻融洽非常快乐。可是,江城好发脾气,翻脸不认人,絮絮叨叨在丈夫耳边说个没完没了。高蕃因为很爱江城,一概加以忍受。公婆听说后,心中不满,暗里地责怪儿子。这些话被江城听到了,大发其火,辱骂得更加起劲儿。高蕃对她的辱骂稍加顶撞,江城越发恼怒,把他打出门去,然后关上门。高蕃在门外冻得哆哆嗦嗦,不敢敲门,抱着双膝在屋檐下过夜。江城从此把丈夫视若仇敌。起初,丈夫长跪之后尚可和解,渐渐地发展到屈膝求饶也不灵了,当丈夫的越发痛苦了。公婆稍微责备儿媳几句,她顶撞得没法形容。公婆气坏了,逼着高蕃让他把媳妇休了。樊家惭愧害怕,就请托好友跟高仲鸿说情,高仲鸿不答应。

过了一年多,高蕃外出遇到了岳丈,岳丈把他请回自己家,一迭声地赔不是。然后让女儿打扮好出来相见,夫妻见面,不由得哀伤心酸。樊父就买酒款待女婿,劝酒非常殷勤。到了傍晚,樊家执意留高蕃住下,另外打扫安排了床铺,让小夫妻团聚。高蕃第二天一早告辞回家,不敢把实情告诉父母,只好掩饰编排蒙混过去。自此以后,每隔三五天就去岳丈家住一宿,父母一点儿不知道。一天,樊父找上门来求见高仲鸿,起初高仲鸿不肯见,后来迫于情面才出来相见。樊父双膝着地走过来给女儿求情,高仲鸿不肯应承,推脱到儿子身上。樊父说:“女婿昨夜住在我家,没听说他不愿意。”高仲鸿吃惊地问:“他什么时候寄宿你家的?”樊父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仲鸿。高仲鸿红着脸带着歉意说:“我实在不知道。他爱你女儿,我难道偏要和她过不去吗?”樊父走后,高仲鸿把儿子叫过来大骂一通。高蕃只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说话间,樊父已把女儿送来了。高仲鸿说:“我不能为儿女承担过失,不如各立门户,就烦你主持我们分家吧。”樊父劝阻他,不听。于是就让小夫妻住到另一所宅院去,派一个丫环供他们驱使。一个多月过去了,两下里相安无事,高仲鸿夫妇暗暗感到宽慰。可是过不多时,江城渐渐放肆,高蕃的脸上时常挂着指甲的抓痕,父母明知怎么回事,也忍着不去过问。一天,高蕃被打得实在受不了,就逃到父母的住处,慌慌张张就像被猛禽追逐的鸟雀一样。父母正在吃惊地询问,江城已经操着木棒追了进来,竟然就在公公身边把高蕃拽住捶打。公公婆婆哭着喊住手,江城连看也不看,打了数十下,才气恨恨地走了。高仲鸿往外撵儿子说:“我只为了避开吵闹,才分了家。你本来乐意这样,又逃什么呢?”高蕃被赶出家门,东游西荡,无处可去。母亲怕儿子被折磨死,就让他独居一处,供他吃饭。又把樊父叫来,让他教导女儿。樊父来到女儿房里,百般开导劝说,江城就是不听,反而用恶言恶语伤害父亲。樊父气得拂衣而去,发誓不再认女儿。不久,樊父气得生了病,和老伴相继死去。江城恨他们,也不回家吊丧,只是每天隔着墙壁叫骂,故意让公公婆婆听到。高仲鸿全都只当不知道。

高蕃自从独居以来,像是离了火坑,但是总觉得凄凉寂寞。他暗中买通媒婆李氏,招来妓女相伴,往来都在夜里。日子长了,江城听到点儿风声,就到高蕃住处谩骂。高蕃竭力辩白,指着天日发誓,江城这才回去。从此,江城天天监视着高蕃,等着抓他的把柄。一天,李媒婆从高蕃住处出来,正好遇上江城,江城急忙叫住李媒婆,李媒婆脸色一下子变了。江城越发怀疑,对李媒婆说:“把你干的勾当全都说出来,或许饶了你;如果敢隐瞒,把你头发拔光!”李媒婆战抖着说:“半个月来,只有妓院的李云娘来过两次。刚才公子说,曾经在玉笥山见到陶家媳妇,喜欢她那双小脚,嘱咐我把她招来。她虽然不贞洁,也未必愿做娼妓,所以成不成还不一定。”江城因为她说了实话,姑且宽恕了她。李媒婆要走,江城又强行阻止。天黑以后,江城呵叱李媒婆说:“你先去吹灭他的蜡烛,就说陶家媳妇到了。”李媒婆按她说的做了。江城马上进了高蕃的屋。高蕃高兴极了,挽着她的手臂,和她坐在一块,一五一十地诉说自己的渴望相思,江城默不作声。高蕃在黑暗中摸到她的脚,说:“山上一见仙容,念念不忘的就是这双脚。”江城始终不说话。高蕃说:“先前的心愿,到今天才得以了结,怎么可以见了面不认识一下呢?”就亲自举着灯到近前来照,原来是江城。高蕃大惊失色,蜡烛掉到地上,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发抖,就像刀架在脖子上一样。江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自己家,用针刺遍了他的两条大腿,才让他睡在下床,每天睡醒都要骂他一顿。高蕃从此怕她就像见了虎狼一样,即使偶尔江城赏脸,枕席之上,高蕃吓得也不像个丈夫的样子。江城打他耳光,骂着把他撵下床去,越发厌弃他,不拿他当人。高蕃日处闺房之中,如同监狱中的囚犯,要时时看着狱吏的脸色行事。

江城有两个姐姐,都嫁给了秀才。大姐性情平和善良,不善言谈,常常与江城不融洽。二姐嫁给葛家,为人狡黠,能言善辩,喜好顾影弄姿,自我欣赏。长相不如江城漂亮,而凶悍妒忌与江城不相上下。姐儿俩相见不说别的,只是以各自整治丈夫的威风自鸣得意,所以两个人最要好。高蕃去亲戚朋友家,江城就嗔怪恼怒;只有去葛家,知道了也不制止。一天,高蕃在葛家喝酒。酒醉之后,葛生嘲笑高蕃说:“你为什么怕老婆那么厉害啊?”高蕃笑着说:“天底下的事,回过头来看有好多不可理解。我的怕,是怕她的美,竟有美貌不如我老婆,而怕老婆比我还厉害的人,不是越发叫人困惑不解吗?”葛生听了非常惭愧,无言以对。丫环听到这番话,把它告诉了二姐。二姐大怒,操起棍子马上出来了。高蕃见她气势汹汹,来不及提鞋,就要逃走。二姐抡起棍子已经打中他的腰脊骨,三棍下去打得高蕃三次跌倒爬不起来。又误中头部,血流如注。二姐打完走了,高蕃踉踉跄跄地回了家。江城一见吃惊地询问他,起初他因为得罪了二姨的缘故,不敢立刻说出,江城再三盘问,这才把挨打的过程全部诉说一遍。江城用布包扎好高蕃的头,生气地说:“人家的丈夫,为何烦劳她打!”更换了件短袖衣裳,怀揣木杵,带着丫环径直而去。到了葛家,二姐笑语相迎。江城一言不发,抡起木杵就打,二姐被打倒在地,江城撕开她的裤子痛打一痛,直打得齿落唇豁,屎尿失禁。江城回来,二姐又羞又气,派丈夫找高蕃告状。高蕃赶出来,极力用好话体贴抚慰。葛生私下里说:“我这趟来,是不得不来。恶婆娘不仁不义,幸亏借他人之手整治她一顿,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仇呢。”这话已被江城听到,马上出来,指着葛生骂道:“卑鄙的东西!你妻子吃亏受苦,反而偷偷地和外人交好!这种男人,不该打死吗!”就大喊着找棍子。葛生窘迫极了,夺门逃窜而去。从此,高蕃没有一处可以和人往来了。

同窗王子雅来拜访高蕃,高蕃挽留客人饮酒。饮酒期间,两人以闺阁中的事互相开玩笑,玩笑开得很淫秽下流。正好江城在窥视客人,躲在一边全听到了,就暗中把巴豆放在汤中让丫环端进去。一会儿,王子雅上吐下泻不堪其苦,只剩下奄奄一息了。江城让丫环问他说:“还敢无礼吗?”王子雅这才明白病的来由,呻吟着哀求,这边绿豆汤早已备好待用,王子雅喝了吐泻才止住。从此,同窗之间告诫,不敢到高家饮酒。

王子雅有个酒店,店内开了好多红梅,就设宴招待同辈朋友。高蕃托辞要参加文人结社,禀报江城后来赴宴。傍晚,众人酒兴正浓,王子雅说:“正好有个南昌名妓,寄居在这里,可以叫她来一块儿饮酒。”众人十分高兴。只有高蕃起身离座告辞。众人拽住他说:“闺中夫人虽然耳目灵通,也听不到、看不到这里来。”于是众人互相发誓对此事缄口不言,高蕃这才再次落座。一会儿,妓女果然来了,年纪十七八岁,身上的玉佩等饰物叮当作响,如云的发髻梳得高高的。问她姓什么,回答说:“姓谢,小名芳兰。”谈吐极为风流文雅,满座的人欣喜若狂。而芳兰还是专意于高蕃,频频向他暗送秋波。被众人发觉后,故意将两人拽过来并肩坐下。芳兰偷偷拉着高蕃的手,在高蕃的掌心用手指书了个“宿”字。高蕃这时想走又不忍心,想留下又不敢,心乱如麻,不可言喻。两个人头挨头地耳语,醉态越发狂放,高蕃也把家里的胭脂虎忘到了脑后。不多久,听得头更已过,店中酒客越来越少,只有远处座位上有位美少年,对着烛光独自饮酒,有个小僮仆在一旁捧着手巾侍候。众人偷偷议论那少年高雅。不久,少年喝完酒,走出门去。小僮仆返身进来对高蕃说:“主人在外边相候,有话要说。”众人听了茫然不知,只有高蕃脸色惨变,来不及道别,匆匆就走了。那少年就是江城,僮仆就是家中的丫环。高蕃跟随江城回到家,趴着吃了顿鞭子。

从此以后,江城对他禁锢得更加厉害,连朋友亲戚之间的喜庆吊丧活动的往来都中断了。学政到县学来考试诸生,高蕃因为对试题内容讲解有误被革除功名。一天,高蕃与丫环说话,江城怀疑他与丫环有私情,就把酒坛子戴在丫环的头上打她。打完又把高蕃和丫环绑起来,用绣花剪刀在两人肚子上各剪下一块肉,又将这两块肉交换贴在各自的伤口上。松了绑之后让他们自己包扎伤口。过了一个多月,贴在伤口上的肉竟然长上了。江城还常常赤着脚把饼踩在尘土里,呵斥高蕃捡起来吃掉。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高母由于思念儿子,偶尔到儿子家,一见儿子骨瘦如柴,回去就痛哭,简直不想活了。夜里梦见一个老头告诉她说:“不用忧愁烦恼,这是前世的因果报应。江城原是静业和尚所养的长生鼠,公子前生是读书人,偶尔到静业和尚那里游玩,误杀了长生鼠。今世变成恶报,这是人力不能挽回的。你每天早起,诚心诚意地念诵一百遍观音咒,一定会见效。”高母醒来把梦告诉丈夫,两人都感到奇怪。夫妻二人遵照指教,虔诚地诵经两个多月,江城蛮横如故,又加之越发张狂放纵。听到外面锣鼓响,不待梳妆完毕,攥着头发就跑出来,傻乎乎地眺望,千人对她指指点点,瞅着她,她心安理得,全当没事一样。公公婆婆都感到羞耻,又不能阻止她。

忽然有个老和尚在门外宣讲佛法因果,围观的人多得像一堵墙。和尚吹鼓上的皮革发出像牛叫一样的声音。江城听到奔了出来,见人多得没有空隙,就让丫环搬来木凳,高高地站在上面看。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她身上,江城好像全然不觉。过了片刻,老和尚讲经将要完毕,要了一盂清水,拿着水盂向江城宣讲道:“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宣讲完,吸了一口清水喷射到江城脸上,一下子眉黛脂粉湿漉漉地往下流,沾湿了衣襟衣袖。众人大吃一惊,以为江城会暴跳如雷,江城一句话没说,擦了擦脸就独自回家了。老和尚也走了。江城回到房中呆呆地坐着,茫然若失,整日没吃饭,扫了扫床铺就睡下了。半夜里她忽然把高蕃叫醒了,高蕃猜想她要解溲,就把尿盆捧上来,江城推开它,暗暗地拉着高蕃的胳臂,把他拉进自己的被窝。高蕃禀承妻命,害怕得四肢发抖,像是得到了皇帝圣旨。江城感慨地说:“让郎君变成这副样子,还怎么做人!”就用手抚摸丈夫的身体,每摸到刀杖落下的疤痕,就嘤嘤地哭泣,用指甲掐自己,恨不得立刻死掉。高蕃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实在不忍,就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江城说:“我想那老和尚必是菩萨的化身。他用清水一洒,我就像更换了肺腑。现在回忆起从前我的所作所为,都像隔了一世。我那时莫非不是人吧?有夫妇不能欢聚,有公婆不能侍奉,这到底是什么心呢?明天我们就搬回家去,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也便于侍奉问安。”江城絮絮叨叨说了一夜,如同诉说夫妻十年的阔别一样。

天刚亮江城就起床,叠衣服收敛器具,丫环提着箱子,她自己抱着被褥,催促高蕃前去敲父母的房门。母亲出来吃惊地询问,高蕃把江城的心意说给母亲。母亲还在犹豫,江城已经和丫环进来了,母亲跟着进来。江城伏在地上哀声痛哭,只求母亲免自己一死。母亲看出江城的心意真诚,也哭着说:“我儿怎么忽然变成这样?”高蕃给母亲详细叙述了江城听和尚讲经的情况,母亲这才省悟自己先前做的梦应验了。非常高兴,招呼仆人为儿子儿媳打扫旧居。

江城从此事事处处尊奉公婆的颜色,顺从公婆的意愿,比孝子还好。见到外人,腼腆得像个新娘子。有人拿她过去的事开玩笑,就害臊得满脸通红。而且她很勤俭,善于积攒家业,三年工夫,公婆不过问家政,而家产已富过巨万。高蕃也在这一年中了举人。江城常对高蕃说:“当日一见芳兰,至今还记着她。”高蕃因为不再受妻子虐待,已经心满意足,根本不敢再胡思乱想,对江城的话只报以唯唯诺诺而已。正好高蕃赴京城应试,几个月才回家。进屋一看,芳兰正与江城下棋。高蕃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原来江城用数百两银子为芳兰赎了身。这件事浙中的王子雅说得最详细。

异史氏说:人生所造的罪业,件件都有报应,而只有报应在夫妻之间的,如同长在骨头上的恶疮,毒害尤其惨痛。每每见到天下贤惠的妻子只占十分之一,悍妇占十分之九,也可以看出人世间能修善业的人少。观世音菩萨法力宏大,为何不将盂中净水洒满大千世界呢?

0643.孙生

还是讲婚姻注意事项的,这个故事讲对象是性冷淡的悲催故事。

孙生娶世代官宦人家的女儿辛氏为妻。刚过门,辛氏穿着裩裆裤,还加了许多带子,把浑身缠绕得密密实实,她拒绝丈夫,不肯与他同床,床头还常放着锥子、簪子之类器物用来自卫。孙生屡次被刺,就到另外的床上去睡。婚后一个多月,孙生不敢接触妻子。就是大白天见了面,妻子也没给他个好言笑脸。同窗某生得知此事之后,私下里对孙生说:“夫人能喝酒吗?”回答说:“能稍微喝一点儿。”某生开玩笑地说:“我有调解你们夫妻关系的办法,好,而且行得通。”孙生问:“什么办法?”说:“把迷魂药放在酒里,给她喝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孙生听了付之一笑,而内心却佩服他的主意妙。请教了医生,孙生谨慎地用酒煮了乌头,摆放在桌上。夜里,孙生斟上别的酒,独自喝了几杯就睡下了。如此三个晚上,妻子始终没喝酒。一天夜里,孙生躺下有一会儿了,看妻子仍然静静地坐着,孙生就故意发出了鼾声。妻子这才下了床,取过那酒煨在炉子上。孙生暗暗高兴。过了一会儿,妻子满饮了一杯,又斟了一杯,饮了半杯左右,剩下的酒仍然倒入酒壶,拂了拂床铺就睡下了。好半天没有动静,而油灯还明晃晃地亮着没有熄灭。孙生疑心妻子还醒着,故意喊道:“灯座烧化了!”妻子没有反应,又喊两声还是不搭腔。孙生就光着身子过来看,妻子已经醉睡如泥。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层层剪断妻子身上的带结。妻子当然觉察到了,只是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任凭丈夫轻薄一番而去。酒醒之后,妻子很厌恶发生的事,就结了个绳圈上吊了。孙生睡梦中听到喘息嘶吼的声音,起身奔过来一看,妻子的舌头已经伸出两寸来长。孙生大惊失色,割断绳索,把妻子扶到床上,过了好长时间才舒缓过来。孙生从此特别厌恶憎恨妻子,夫妻走路时总是避开,相遇了就低下头。一连四五年,相互间没说一句话。妻子有时在屋里和别人说笑,一见丈夫进来,立刻变了脸色,冷若冰霜。孙生曾搬到书斋中去住,成年不回房,即使强迫他回去,也是面壁多时,然后默默地就枕而卧。父母为此非常忧愁。

一天,有个老尼姑来到孙家,见到辛氏,一个劲儿地赞扬。孙母没有说什么,只有长叹。老尼姑问她什么缘故,孙母把详情和盘托出。老尼姑说:“这事容易。”孙母高兴地说:“如果能让儿媳妇回心转意,多少报酬我都不在乎。”老尼姑一见屋内没有旁人,就对孙母耳语说:“去买一幅春宫图,三天之后,我为你压邪。”尼姑走了,孙母马上买来东西等她。过了三天,尼姑果然来了,嘱咐孙母说:“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让他们夫妻知道。”就剪下春宫图上的人物,又把三根针、一撮艾,一块儿用白纸包严了,外面画了几划,形状像蚯蚓。她让孙母把儿媳妇哄出卧房,偷偷拿来她的枕头,挑开缝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再缝好,送回原处。老尼姑就走了。到了晚上,孙母强迫儿子回房去睡,让一个老妈子去听声。二更天将尽,听见辛氏叫孙生的小名,孙生不理。一会儿,辛氏又叫他,孙生用厌恶的口气回了她几句恶言恶语。天亮以后,孙母来到儿子房中,只见夫妻俩都背着脸坐着,知道尼姑的法术不灵。她把儿子叫到没人处,委婉地加以开导。孙生听到妻子的名字就生气,咬牙切齿。母亲也火了,骂了他一顿,孙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一天,尼姑又来了,孙母告诉她法术无效,尼姑非常疑惑。老妈子于是说了自己听到的情况。尼姑笑着说:“先前说儿媳妇憎恶丈夫,所以单给她压邪。现在儿媳已经回心转意,没有回心转意的是男方。请让我施行两制之法,必然灵验。”孙母听从尼姑的安排,找来儿子的枕头,像先前那样放入东西封好放回去,又叫孙生回房睡觉。头更以后,还听到两张床上都有翻身的声响,时而还有咳嗽声,两人好像都不能入睡。又过了许久,听到两个人在一张床上唧唧咕咕地说话,但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天快亮了,还听到他们的嬉笑声,吃吃不断。老妈子把听来的告诉了孙母,孙母很高兴。尼姑来,孙母馈送她好多钱。孙生从此夫妻和好,生了一男两女,十多年中夫妇间从未发生口角之事。朋友私下问他缘故,孙生笑着说:“先前看到她的影子就怒火中烧,后来听到她的声音就喜形于色,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个心情。”

异史氏说:变憎恶为恩爱,法术也够神奇了。然而能让人欢喜,也能让人发怒,施法术的人的神通,正是他可畏惧之处。先哲说:“六婆不进门。”这是很有见识的。

0644.八大王

讲大王八报恩的故事!名篇!!聊斋志异经典之作!适合阅读原文!!

临洮冯生,盖贵介裔而陵夷矣。有渔鳖者,负其债不能偿,得鳖辄献之。一日,献巨鳖,额有白点。生以其状异,放之。后自婿家归,至恒河之侧,日已就昏,见一醉者,从二三僮,颠跛而至。遥见生,便问:“何人?”生漫应:“行道者。”醉人怒曰:“宁无姓名,胡言行道者?”生驰驱心急,置不答,径过之。醉人益怒,捉袂使不得行,酒臭熏人。生更不耐,然力解不能脱,问:“汝何名?”呓然而对曰:“我南都旧令尹也。将何为?”生曰:“世间有此等令尹,辱寞世界矣!幸是旧令尹,假新令尹,将无杀尽途人耶?”醉人怒甚,势将用武。生大言曰:“我冯某非受人挝打者!”醉人闻之,变怒为欢,踉蹡下拜曰:“是我恩主,唐突勿罪!”起唤从人,先归治具。

生辞之不得。握手行数里,见一小村,既入,则廊舍华好,似贵人家。醉人酲稍解,生始询其姓字。曰:“言之勿惊,我洮水八大王也。适西山青童招饮,不觉过醉,有犯尊颜,实切愧悚。”生知其妖,以其情辞殷渥,遂不畏怖。俄而设筵丰盛,促坐欢饮。八大王最豪,连举数觥。生恐其复醉,再作萦扰,伪醉求寝。八大王已喻其意,笑曰:“君得无畏我狂耶?但请勿惧。凡醉人无行,谓隔夜不复记者,欺人耳。酒徒之不德,故犯者十之九。仆虽不齿于侪偶,顾未敢以无赖之行,施之长者,何遂见拒如此?”生乃复坐,正容而谏曰:“既自知之,何勿改行?”八大王曰:“老夫为令尹时,沉湎尤过于今日。自触帝怒,谪归岛屿,力返前辙者,十馀年矣。今老将就木,潦倒不能横飞,故态复作,我自不解耳。兹敬闻命矣。”

倾谈间,远钟已动。八大王起,捉臂曰:“相聚不久。蓄有一物,聊报厚德。此不可以久佩,如愿后,当见还也。”口中吐一小人,仅寸馀。因以爪掐生臂,痛若肤裂,急以小人按捺其上,释手已入革里,甲痕尚在,而漫漫坟起,类痰核状。惊问之,笑而不答,但曰:“君宜行矣。”送生出,八大王自返。回顾村舍全渺,惟一巨鳖,蠢蠢入水而没。错愕久之,自念所获,必鳖宝也。由此目最明,凡有珠宝之处,黄泉下皆可见,即素所不知之物,亦随口而知其名。于寝室中掘得藏镪数百,用度颇充。后有货故宅者,生视其中有藏镪无算,遂以重金购居之,由此与王公埒富矣。火齐、木难之类皆蓄焉。得一镜,背有凤纽,环水云湘妃之图,光射里馀,须眉皆可数。佳人一照,则影留其中,磨之不能灭也。若改妆重照,或更一美人,则前影消矣。

时肃府第三公主绝美,雅慕其名。会主游崆峒,乃往伏山中,伺其下舆,照之而归,设置案头。审视之,见美人在中,拈巾微笑,口欲言而波欲动。喜而藏之。年馀,为妻所泄,闻之肃府。大怒,收之,追镜去,拟斩。生大贿中贵人,使言于王曰:“王如见赦,天下之至宝,不难致也。不然,有死而已,于王诚无所益。”王欲籍其家而徙之。三公主曰:“彼已窥我,十死亦不足解此玷,不如嫁之。”王不许,公主闭户不食。妃子大忧,力言于王。王乃释生囚,命中贵以意示生。生辞曰:“糟糠之妻不下堂,宁死不敢承命。王如听臣自赎,倾家可也。”王怒,复逮之。妃召生妻入宫,将鸩之。既见,妻以珊瑚镜台纳妃,辞意温恻。妃悦之,使参公主。公主亦悦之,订为姊妹,转使谕生。生告妻曰:“王侯之女,不可以先后论嫡庶也。”妻不听,归修聘币纳王邸,赍送者迨千人,珍石宝玉之属,王家不能知其名。王大喜,释生归,以公主嫔焉。公主仍怀镜归。

生一夕独寝,梦八大王轩然入曰:“所赠之物,当见还也。佩之若久,耗人精血,损人寿命。”生诺之,即留宴饮。八大王辞曰:“自聆药石,戒杯中物已三年矣。”乃以口啮生臂,痛极而醒。视之,则核块消矣。后此遂如常人。

异史氏曰:醒则犹人,而醉则犹鳖,此酒人之大都也。顾鳖虽日习于酒狂乎,而不敢忘恩,不敢无礼于长者,鳖不过人远哉?若夫己氏则醒不如人,而醉不如鳖矣。古人有龟鉴,盍以为鳖鉴乎?乃作《酒人赋》。赋曰:

有一物焉,陶情适口,饮之则醺醺腾腾,厥名为“酒”。其名最多,为功已久:以宴嘉宾,以速父舅,以促膝而为欢,以合卺而成偶,或以为“钓诗钩”,又以为“扫愁帚”。故曲生频来,则骚客之金兰友;醉乡深处,则愁人之逋逃薮。糟邱之台既成,鸱夷之功不朽。齐臣遂能一石,学士亦称五斗。则酒固以人传,而人或以酒丑。若夫落帽之孟嘉,荷锸之伯伦,山公之倒其接[生僻字],彭泽之漉以葛巾。酣眠乎美人之侧也,或察其无心;濡首于墨汁之中也,自以为有神。井底卧乘船之士,槽边缚珥玉之臣。甚至效鳖囚而玩世,亦犹非害物而不仁。至如雨宵雪夜,月旦花晨,风定尘短,客旧妓新,履舄交错,兰麝香沉,细批薄抹,低唱浅斟,忽清商兮一奏,则寂若兮无人。雅谑则飞花粲齿,高吟则戛玉敲金。总陶然而大醉,亦魂清而梦真。果尔,即一朝一醉,当亦名教之所不嗔。

尔乃嘈杂不韵,俚词并进,坐起欢哗,呶呶成阵。涓滴忿争,势将投刃;伸颈攒眉,引杯若鸩;倾沈碎觥,拂灯灭烬。绿醑葡萄,狼籍不靳;病叶狂花,觞政所禁。如此情怀,不如弗饮。又有酒隔咽喉,间不盈寸;呐呐呢呢,犹讥主吝;坐不言行,饮复不任。酒客无品,于斯为甚。甚有狂药下,客气粗;努石棱,磔鬡须;袒两背,跃双趺。尘濛濛兮满面,哇浪浪兮沾裾;口狺狺兮乱吠,发蓬蓬兮若奴。其吁地而呼天也,似李郎之呕其肝脏;其扬手而掷足也,如苏相之裂于牛车。舌底生莲者,不能穷其状;灯前取影者,不能为之图。父母前而受忤,妻子弱而难扶。或以父执之良友,无端而受骂于灌夫。婉言以警,倍益眩瞑。此名“酒凶”,不可救拯。唯有一术,可以解酩。厥术维何?只须一梃。絷其手足,与斩豕等。止困其臀,勿伤其顶,捶至百馀,豁然顿醒。

86版电视剧《聊斋》改编了这个故事,演员演技到位,而且故事改动的细节很成功。比如冯生劝八大王戒酒时送给他《酒人赋》。比如冯生面对三公主逼婚,宁肯坐牢也不屈服,不休妻不作孽。最终八大王解救了冯生。

0645.戏缢

戏缢是由于恶作剧所引起的悲剧。

同乡某人,轻薄放荡无赖。他偶尔在村外游玩,看见一个少妇骑马过来,就对同游的伙伴说:“我能让她一笑。”众人不信,约定和他赌一桌酒席。某人立即奔向前去,来到马前,连声叫道:“我要死!”于是从墙头抽出一根高粱秸,横着有一尺来长,解下腰带挂在上面,伸长脖子做出上吊的样子。少妇见了果然对他一笑而过,众人也笑了。少妇已经走远,某人还一动不动,众人越发笑得厉害了。到近前一看,某人舌头伸出,双目紧闭,真的断了气。在高粱秸上自缢,不也很稀奇吗?这件事可以作为轻薄之徒的戒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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