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不会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总是非常骄傲地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爸爸妈妈有多好,每次当幼儿园午休时间变成一场炫爸妈的卧谈大会的时候,坐在床上,背靠墙的我,选择静静听,心里并开始羡慕起他们。偶尔,当他们真的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会小心翼翼趁着上一位小朋友的落话音,赶紧接上,又支支吾吾地说,我妈妈也很好,前天才给我买了什么··但是对于父亲我从来只字不提,因为,在那个还不懂事的年纪,他让我更坚信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在中国如果说父亲严肃,那应该是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一个严肃又冷漠外加暴力的父亲,在我的童年里,他的每个出现瞬间,给我带来的不是见着爸爸的喜悦,而是如同看见恶魔般的胆怯。喜欢喝酒,也喜欢赌博的他,性格也染上了赌场、酒场固有的劣根性。所以,在年轻的时候,他和几个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断了往来。我也从小就没有堂哥堂姐。小时候,家境的贫寒给他带来的不是有动力去逆转这个家的情况,而是,让他愈发堕落,甚至,他可以彻夜不归地在赌场宣泄他所谓的无奈和愤怒,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这个家全靠妈妈一个人在支撑。
常常在赌场没有宣泄完所有愤怒的他,回到家,不知所措的我,便成为了他的枪口。那年我六岁,刚放学的我满心欢喜回到家,把书包顺手一丢,丢在了大厅的地上,没有按照规定的放在自己的写字桌上。他怒目圆睁,走到了书包旁边,狠狠地在书包上面踩了三下,并一脚就把书包踢到了墙角。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我清楚的记得,那时眼泪已经在我的眼眶打转,但是我丝毫不敢哭出声,因为我知道,这时哭声换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顿痛打。等他离开,我流着泪蹑手蹑脚地走到书包旁边,抱起书包,回到房间,打开书包,发现才新买不久的汽车形状的铁笔盒已经变形到开都开不了,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嗷嗷地哭了出来。
就这样,在我的童年里,在那个我们总会犯错的年代,我身边有一个恶魔,在我每次犯了一点小错,可以用讲道理解决的事,这个恶魔认为,都是无法赦免的。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是那样地讨厌他,畏惧他,而我和他,也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后来,上小学了,成绩好像成为了我开始让他骄傲的地方。记得有一次,我没考好,只考了86分,我不敢回家,苦苦哀求考了97分的同桌,让他把试卷借我,我用力地用橡皮擦擦掉他的名字,写上自己的名字,战战兢兢地回到家。当他问起成绩的时候,我才小心翼翼拿出那张写了我名字的同桌试卷给他,他看过后,笑着说,嗯,不错。而有一次我去参加作文竞赛,拿了镇里的一等奖,他高兴得逢客人来,就要夸我一番,炫耀一下,而我在旁边默不作声。
九岁那年,我出了车祸,左手粉碎性骨折,在最后动手术前那一刻,窗外的他,留下了眼泪。手术完后,他又眼眶湿润地走进病房,甚至哽咽地和我在讲话,妈妈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说: “自己的孩子,才九岁,就要受这么多的苦,我不心疼吗?”
之所以这一幕幕还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对于世事似懂非懂的的我才发现,原来好像他也有柔软的一面。
日子还是普普通通地过,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似乎他也变得有干劲了不少,不再见他赌博到半夜而归。虽然,他性格在妈妈的常年“说教”之下,好像真的慢慢收敛了不少,心里也开始有了这个家。但,他和我的关系还是平淡如水,偶尔还是会吵闹,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初中生,叛逆的青春里,我对他依旧没有丝毫好感。我甚至常常和妈妈说,我高中要考一个最好的学校,住在校内,就再也不回家了。
上了高中,我留宿的次数常常让舍友们震惊,一个学期只回家三次。但,其实,家离学校只有20分钟的公交。每次回去,他在厅里看他的抗日神剧,我在房间做自己事。妈妈却总会来房间苦口婆心地和我说,劝我多喝爸爸聊聊,甚至她会告诉我,现在你爸爸常常在懊悔当年性格冲动。然而,我也就在吃饭的时候,嘘寒问暖几句和说说自己在学校的情况罢了。
2014年,我终于成为一个18岁成年人,也成为了一个所谓当代大学生。也了了心中的一个愿望,离家里远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九月,我还是会很难受。上了大学,时常我会打电话回家,当然我是打给妈妈。有时候妈妈就会说,来,和你爸爸也聊几句。电话这头的我,支支吾吾有些尴尬,电话那头的他,我听得出,有些激动和开心。
2015年劳动节假期,我回了一趟家。下了车,我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因为爸爸住院了。回来前,妈妈给我的信息是,你爸爸得了胃溃疡。但当我去了住院部,来到爸爸的病房的时候,我才清清楚楚地看到门牌上的几个字,肿瘤科。
我瞠目结舌,带着恐惧的眼神望向妈妈,妈妈淡定得可怕地说了句,是的,你爸爸得了胃癌。我顿时失控,在爸爸的病床前哭得不能自已。他两边的眼泪也一直往下流,但是他的手插满了管子,身体上也是,所以他动不了,妈妈拿了纸巾帮他擦了眼泪,把我拉了出去,眼睛微红地对我说:
“你现在不能在他面前哭,他看到你,就很难受了,你要鼓励安慰他勇敢面对。”
这是妈妈的原话,在医院的走廊调整了许久许久,我才假装平静地走进去,握着爸爸的手,告诉他,没事,现在医学进步,会好的。那晚,我彻夜未眠,时而进去病房看看爸爸,也在医院长长的走廊坐了很久很久。我难受到感觉要晕厥,想了很多,有痛苦,有遗憾,这些年来,我常常羡慕别人家的父子关系,而我和他,永远有着一道隔阂,和他没有任何父子间的美好回忆,甚至没讲过什么交心的话。如今,在我还在读大一的时候,他的生命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这是我看过他第二次流泪,我才明白爸爸他不是我想的那么铁石心肠,在生命面前,他异常脆弱,上一次在病房的我,这一次在病房的他,他都非常害怕失去我们,原来他内心,也很孤独。
现在,我常常会打电话给爸爸,问他有没有吃什么,有没有不吃什么,有没有早点睡觉,等等。每次回去,我看到他面色红润,身体似乎看起来和以前一样硬朗的时候,我总会心安不少,但是,事实,手术后医生告诉我关于爸爸生命的期限我都记得。
有时候,我在回忆,长这么大,妈妈带过我去过很多地方玩,但是我和爸爸,唯一,记起的就是,在我5岁那年的端午节,听说隔壁镇有赛龙舟,我嚷嚷着想去看,爸爸他就开了摩托车带我去,还给我买了零食,这一幕我记到现在,因为也就这一次。
关于过去的所有,总发生得让我猝不及防,而现在,我只想你开心地过每一天就好,然后,我会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