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分歧
九万年前,白浅刚到昆仑虚拜师学艺时,大师兄叠风就嘱咐她,千万不要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对方无耻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
后来白浅才知道,那些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们都是瑶光上神的仙婢。瑶光那时早已思慕了墨渊十几万年,后来干脆将仙府搬到了昆仑虚附近的山头,又每隔几日遣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墨渊激得同她大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
瑶光上神这个算盘打得是不错,但墨渊当时却仿佛并不大当回事,只嘱咐了门下弟子来者是客,能担待者,多担待些。
白浅那时以为墨渊为人太软弱可欺了些。虽然那女上神怀揣对他的恋慕之心,却终日在昆仑虚作威作福,兴风作浪,换了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是忍不了的。白浅虽是个女子,却也受不住那窝囊气,若不是有师兄们拦着,她早就出手教训她们了。可那时的墨渊对这件事始终风轻云淡,不曾着恼……
白浅深以为今日她谈话的语气和缓,态度诚恳,并没有丝毫冒犯师尊的地方。若同当年瑶光上神的仙婢相比,她也算得上是仪态端方、礼仪周全了。虽比不上曾经的天族后宫典范——素锦娘娘,但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任何错儿来。何况这一盏茶被她双手恭敬地举了这么久,却也没换来眼前这位尊神的垂目。
看来弟子终归是弟子,师父永远是师父。她总要做小伏低,即便是成为了他的女人,依然没办法以平等姿态与他交谈,兴许以后更没资格作为夫妻与他并肩携手站在一处,接受四海八荒的朝拜。想必若是换作与墨渊同辈份的瑶光上神或者魔族少绾女君便会与现在的境况截然不同了。那样闲时温婉多情,战时威武刚猛的女子与他谈话,他也定然不会是这个态度对人家。说来说去,还是她白浅自己不济。
白浅默默放下酸疼的胳膊,缩了缩身子,暗暗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沮丧,有些想认输,心里打了退堂鼓。茶汤滚烫的温度,透过茶杯,已经将她的手指烫得通红。白浅将茶杯轻轻放在墨渊面前的案几上,又将身子底下坐着的信笺拿了出来,平平整整的放在茶杯旁边。她十分想好好同他谈一谈,不想两人之间留有误会。
“你就那么不想与我成婚?那这些天你日日与我在一处,又算什么?”墨渊却先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又透着几分冷硬。
白浅愣了愣,将刚刚墨渊的话在脑中捋了捋。成婚与否,与两个人在一处厮守,好像并不冲突,只取决于两人相爱的真心罢了。在他们青丘,民风淳朴旷达,向来没那么多俗礼,只要两情相悦就好,连父母都不怎么为子女的婚事操心,最多男女双方一同去女娲娘娘座下的寒山真人跟前录了婚媒簿子。就算没有任何仪式,其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墨渊见白浅跪坐在一旁,愣愣的出神,并不打算回应他,便以为她心中藏着许多难以开口的心事,于是心中怒意更盛:“难道在你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白浅回过神来,望着他一脸不悦的神色,自我审视一番。她白浅自认在感情上还算得上是一个洒脱的人,有些事既然过去了,她便不再执着,揪着不放。若说现在她心里放不下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吧。正因为放不下他,才事事为他计较,事事替他打算周全。如此这般没有名分地跟着他,日日与他在一处,她自己又图的什么?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求一个与他长相守罢了。他不理解她,误会她,这都无所谓,所幸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上苍垂怜,让他历劫归来,她自然要拼尽全力护他周全,不能再让外界伤他一丝一毫。虽说她这样的想法有些自不量力,可她就是不知骨子里哪来的对他的这一腔孤勇。
白浅抬眼又看了看那侵染着怒意的英俊脸庞,不觉心中一片柔软。有了喜怒哀乐的尊神已不复万万年前那般独坐莲台的孤冷,眉目间早已沾染了几分万丈红尘中的烟火气息。这让她对他很是怜惜。白浅试探地将手柔柔地抚上他紧握着的拳头上,他虽生着气,不愿看她,却也没有抗拒。白浅这才缓缓开口道:“师父,十七既已答应与你在一处就不会反悔,这辈子定不负你……十七心中放不下的,究竟是谁,到如今你还要问我,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墨渊沉默良久,紧绷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却仍旧有些执拗地开口问她:“那你为何不愿与我成婚?是因为另有打算?还是怕外界的闲言闲语?”
一般来说,上古老神仙不管性子如何,在旁人面前都端得出一副随和之态。但他们若真是生起气来,虽自带威仪,震慑心神,倒是也透着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白浅被他逗得微微一笑,对他的这番话却十分不以为意:“自几百年前,十七第一次被天族二殿下桑吉退了婚,就早已沦为了四海八荒的笑柄,全天下都知道狐帝幺女不如一条小巴蛇,被婢女抢了未婚夫。几百年下来,十七的脸皮早就练就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了,也习惯了外界的流言蜚语…倒是师父,您身份尊贵,与十七这只闲散又不求上进的野狐狸不同。您这一生从未有过污点,十七不愿外界纷扰伤到师父威名。”
墨渊十分动容,既怜惜她被别人的过失带累了名声,又感动于她将他看得如此重要。墨渊长臂一伸将白浅抱坐在自己腿上,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腰,嘴唇轻吻着她的鬓角:“我墨渊从不畏人言,你难道是第一天才认得我吗?我一生所愿,就是娶白浅为妻,没得商量。”
墨渊的话,如一记重锤,沉重的敲在白浅的心里,疼痛又窒息。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大她二十万岁,足足长了她一辈,为何总是与她一个小女子针锋相对?就不能退让她一步?身为师尊,对她发脾气也就罢了,难道一辈子永远要让她听从他的吩咐,按照他的意愿生活?那以后漫长岁月,她在这里岂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白浅有些生气了,用力掰开环在她腰上的双手,手脚并用地爬下他的腿,双手叉腰站在他对面,义愤填膺,气势很足:“不要因为你是我师父就让我事事都听你的!这件事在我这里没得商量!”
白浅说完转身就朝着寝殿大门走去,才迈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略略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闷闷不乐地交待了一句:“折颜说师父身体欠佳,还需好好调养,房事要忌讳一些。我今日便搬去同团子住,师父善自保养吧,折颜会一直留在昆仑虚照看你,直到你身子恢复如初。”
说罢白浅不再停留,快步走出了寝殿,只留下坐榻上一团雾水的师尊墨渊。
首发于2017-10-26
修改于2019-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