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中年

      忽然发现,近来失语的次数很多。脑子里面有一个词一闪而过:中年。我已经捕捉到它,或许它就是最近种种困惑的粗暴答案。

      来的毫无征兆。当然,也可能它早就来了,只是我没有看见。

        疼到没有力气,疼到眼花神乱,似乎已经触摸生与死的边缘。旁边的人关心的问你:哪里疼?怎么这么严重?你迅速强行集中被疼痛打散的精力,大脑赶紧对身体的各个部位提问:胳膊腿手指脚趾胸部肚子屁股血管心脏肺胃大肠小肠…你们到底谁出了问题?“我没有流血”“我没有破损”“我能正常运行”“我能吃喝”“我的职能一如既往”…它们七嘴八舌的回答大脑。大脑没招儿了,它集合智囊团一商量,能给出两个答案:哪里都不疼和哪里都疼。你嗫嗫嚅嚅的回答那些关心你急切要得到答案想帮你的人:我,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一个成年人,你又不是孩子,怎么身体哪里不舒服哪里疼都不知道?!

      是啊,怎么会不知道呢?成年人,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是你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哪儿疼,就像好多问题的答案,你都不知道。然而,知道或者不知道,你觉得无所谓。毕竟,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知道,它会发生,你不知道,它还是会发生。你知道,它会疼;你不知道,它也会疼。你堵不住它。因为它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它可能是莫名其妙的瘟疫,突如其来的车祸;一团乱麻得家庭,七颠八倒的工作;你在意的你永远得不到,你得到的始终温暖不了你;不知所措的爱,绵延不绝的恨。

        怎能不疼?

        疼,却不可说,不能说。

        正如女人生孩子,疼的你满腔愤怒,可是你能怪谁?怪那个让你怀孕的人?那可是你自愿的哎!怪父母把你生下来?父母也不知道生下的是你呀!怪你自己?你只是和无数普通正常得女人一样,结婚生子而已,你有什么错?!怪你的孩子?可她不知道你疼,她来到你的子宫里也不是她的意愿。你疼的失去了美好的容颜、娴雅的气质,你痛苦的想找个人分担,你太生气需要发泄。可是你的失去只能自己承担;你的痛苦自己都说不出,谁又能为你分担;你生气没有对象,因为谁都没有错,一切都很正常。甚至你一旦真的说出来什么,你真的找到生气的对象,你一定什么都错了,你伤害了陪伴你的人,你生气的对象并没有做错什么。接下来,你不得不怀揣愧疚自责,被痛打的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哆哆嗦嗦虔诚的低头认错,自我检讨,请求所有爱你的人继续爱你,请他们忘记你的失态,你只是一时累了没控制好情绪。你求来别人的宽恕,却无法消解如影形随的惭愧:都是自己不好。你作为成年人,上有老下有小,你照顾家庭尊老爱幼团结同事争取进步都是应该,你也不该因此就忘记自我成长。你应该有涵养能包容,不指责不抱怨,有办法有底气,升级打怪是你的日常,不然你又如何对得起父母孩子身边人,怎么对得起给你付工资的工作对你信任的同事?夜深人静,你自舔伤口,没有泪流,你不能让自己成为三头六臂的孙悟空,总能解决取经路上的魑魅魍魉,也不能一了百了万事休。最后你只能在又一次失眠后的清晨,对着镜子里面狰狞的脸说: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活着好过死去,因为我勇敢的背着责任。我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我会努力改正,我会进步的,我会办法越来越多,我会失控越来越少,我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会做好女儿妈妈老婆职员朋友亲戚,我会做好一切。

          不能说不可说不要说不去说,总之,不说。那一个失语的你,在万家灯火遗漏的黑暗里,立着一个躯体。这躯体里,曾经装着青天明月万紫千红画屏初遇情山曲海,如今,只有滔滔的静寂。

          想去看一场热气腾腾的万物复苏,譬如,春天的野草,夏天的虫鸣,喧闹的早市,爱情的开始。毕竟,还活着。

          也许这突然的中年,不过只是突然的一场雨。你和一群人嘴里喊着烦人嘻嘻哈哈踮着脚尖,奔到街对面咖啡店躲雨,你听着他们议论咖啡店的宣传语,拍打着身上的水珠整理滴水的头发,内心烦恼着被耽搁的时间打乱的计划。忽然你嫌弃的热闹已经消失,原来雨已经停了,人都走了。你惊叹天边的彩虹,忍不住停下来贪婪的欣赏起来。你想把美全都装进自己脑子里,挤出那些不美的人和事。你就这样被挽留。当你从咖啡店走到大路上,天色已暗,你该回家了。

      不过一场雨而已,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也许那忽然的雨,那悄无声息的彩虹,都只是你的幻觉,你活着的内心演绎着只有自己能看的戏。

        中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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