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成书距今已经又很多年了,在这个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大变革的时代,我们再读《乡土中国》已经有了时空上的隔阂。因为书中所说的乡土社会正在逐渐离我们远去。众多农村的儿女走出熟悉的乡村来到大城市打拼,他们有的为了理想,有的为了更好地物质生活。日复一日,终于,他乡变成了故乡,而故乡已变成了他乡。那在后乡土时代,我们的乡村发生着哪些变化呢?
在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中,他写道:“乡下人离不开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直接靠农业谋生的人是黏在土地上的。”我出生在甘肃张掖的一个小村庄里,在我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土地都是全村人谋生的主要来源。每当春耕时节,大家争先恐后的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块把土地上翻地、播种。地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要进行规划,不能浪费。一块土地上麦子、玉米、黄豆、胡麻,按照对家庭生活的重要性依次占据着和自己地位匹配的位置。夏收的时节,村里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那是收获的喜悦,即使汗水一滴滴砸在土地里,仍旧不觉得疲惫。因为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让人们忘记了劳作的辛苦。我的父辈们在那熟悉的土地上春耕秋收,生于斯,长于斯。土地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一生心血的见证。那个时候宗法和礼俗的影子还是依稀可见。村里不论谁家有红白喜事,总是要提前请了宗族里年长的老人和叔伯兄弟们商量。谁家的儿子不孝顺,也往往是村长和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进行训诫。谁家的儿子大了要分家,也是请了这些人作见证,没有订立书面契约的习惯,只做口头上的约定。村里男女的分工是明确的,在农村办酒席的时候,男人忙碌着借东西,搭棚子,备好柴火,杀牛宰羊。女人们忙着洗菜切菜,帮厨做饭。没有谁专门分类,习惯却已经称为自然。甚至在酒席上,男人坐一桌,女人和孩子坐一桌,这一桌人的组成也很讲究,按照年龄和辈分,按照亲疏关系,总之很少有女人坐到男人成群的桌子上看着他们喝酒,夫妻同桌极为少见。村里有老人去世,自是有约定俗成的一套礼仪,儿子们戴孝到亲朋好友及村子里的人家门前磕头请人。吊唁的时候,孙子辈会一直跪在灵堂的两边守灵。出灵的时候,全村人会轮流出壮劳力抬棺,棺木经过的每个人家都会在门前烧纸钱送行。中元节的时候,族里最年长的老人率领一个大家族的男人和小孩浩浩荡荡的来到墓地,孩子们在这里追逐嬉戏,男人们在墓地里进行着一系列的祭祀仪式,仪式举行完,大人小孩在在墓地里吃着带来祭祀的各色瓜果。这些都是我曾经在乡村生活的真实经验。在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往疑惑的地方,所以要理解《乡土社会》中作者的观点,有些乡村生活的经验是非常有帮助的。很多年后我们逐渐长大,有的通过读书走入城市,有的通过打工离开乡村,我们的乡村还是曾经的乡村吗?
源自于农业文明的乡土性在社会急剧转型的时期呈现的变化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在城市化进程的今天,我们现在的社会形态早已不再是费孝通先生笔下的乡土社会了。即使在我的乡村,社会形态的各个方面也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人际关系上,原来乡土社会中以男性血缘为主导的差序格局逐渐向着城市中“亲”“情”“利”为主导的差序格局发展,利益正在占据上风,成为差序格局的主导维度,姻缘关系逐渐重要,业缘关系的得到发展,家族的观念逐渐淡泊,家庭的属性逐渐明晰,但差序格局的社会属性却没有改变。就像费孝通先说所讲“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每个人在某一时间地点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以微信朋友圈为例,我们有家庭群,有闺蜜群,有同学群,有同事群,有团购群,不同群里的人在朋友圈的评论相互不可见。圈子的亲疏既有血缘决定,也由利益决定。
在社会秩序上,长老统治和礼治秩序逐渐消亡,钱与权齐头并进,财富和权力的指标逐渐成为乡村话语权的象征。由以往(礼治和长老统治)与力治(力治就是靠“拳头”治理,是村庄中的“欺负人”和“被人欺负”的现象)的结合到法治与财治(财治即在现代农村里掌握财富密码的人掌握着村庄的话语权)的结合。现代的乡村也很少有人发生了冲突和矛盾后找人去说和,也没有人主动去调剂两方的矛盾,同村同族之间也可以因为一些琐事闹上法庭,人们开始知道打人犯法,动手打人需要赔钱。在城市现代文明的侵袭下,乡村在物质文明、传统道德方面都有了巨大的改变,德高望重者似乎不如财大气粗者受人尊敬和仰慕。不赡养老人的儿子也不再受到宗族道德的约束,因为这样的人不再生长在这“熟人”的社会中,道德的约束似乎对他不再起到制约作用。乡村中的人们在现代社会中逐渐的挣脱了土地的束缚和乡土的限制,年轻一代有困惑不再寻求长辈的帮助,因为他们走的路和上一代人完全不同。他们宁愿求助于陌生的网友,老人额权威开始丧失,孝道在衰落,诚信互助的精神也在滑坡,口头契约不能再被双方相信和遵守。年轻一代同土和乡的关系在发生着深刻的改变。不再是“凝固的土”和“不流动的乡”,原生态乡土性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消亡。
在社会关系中,传统的乡土社会中我们关心着身边人的故事,很难有面对面不相识的情况出现,十里八村的人似乎都是相互认识的,更有甚者,几句话攀谈下来可能还沾亲带故,或者你们村的谁谁谁嫁到了我们那里,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就好像近了很多。但在现代社会里,仿佛:“远方的无数人和事,都和我有着关系”。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们似乎不知道邻居的女儿是否结婚生子,却知道千里之外的明星是不是恋爱结婚。文字下乡了,网络也下乡了,即使乡村里的年轻人也早已经到了没有网络不能过生活的帝都,早早的钻进网络虚幻的世界里,不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土地大部分完成流转,年轻人为了更好地物质生活,为了孩子享有更好地教育,早早地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乡土,到陌生的地方打拼。农村成了老人留守的地方,尤其是老年男性留守的地方,而老年女性大多都要帮着儿女带孩子、操持家务。也有两人一起跟随儿女到陌生的城市落脚,一个带娃,一个打工,成为了新型的城市漂泊一族。农村中很难在有热热闹闹一起摆酒席的场景,大家也开始在城市里的酒店设宴摆酒,红白喜事不再需要亲属关系相近的人家全家出动去帮忙。甚至在出灵时候的抬棺人也可以出钱雇佣,不再靠以往的人情相请。年轻的一代不再相互熟悉,见了面开始不用打招呼,记忆中的乡村终究变得陌生甚至面目全非。这是每一个异乡人在回到家乡后都有的惆怅和落寞。
但是无论社会如何变迁,我们身上还是清晰地存在诸多乡土的烙印。比如我们在外的打工的外乡人在城市社会中,依然延续着乡村的岁时节庆,每年春节的时候,出现的春运高峰往往让外国人难以理解。每年清明、中元节的祭祖活动,无论能不能回乡,都要买了纸钱到一个荒芜的地方,向着家乡的方向跪拜,聊表心意。一些乡村中的诸多仪式被我们带入城市,比如生育、结婚、丧葬等的仪式。我们在城市奔走,却又坚守着乡土社会中的人生礼仪,以期求从中获得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归属感。在寻找工作、化解风险和人际交往上,把传统乡土社会中血缘、地缘关系借用到城市生活中,找熟人帮忙,攀老乡关系,他乡遇乡音的亲近和感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无论社会如何变革,乡土的印记始终在我们的身上。随着新农村的建设,原本的乡土性面临着深刻的重构,也许未来会改造乡土性中那些阻碍乡村现代化发展的不合理之处,也会重建乡土性中有积极价值的东西来促进乡村社会的和谐和稳定,这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我就不一一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