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死在我患病后的第二年。
父亲的常常酗酒和校园霸凌,造就了整个残缺的我,虽然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后来我也彻底休学。
母亲是在去给我买肉馅包馄饨的路上被车撞死的,看到她浑身是血的躺在柏油马路上,被撞的面目扭曲的五官和死死睁着的眼睛,手里还死死握着那一带着沾满了她的鲜血的肉馅我有些怔怔出神。
她不懂什么是抑郁症,每次发病时我把自己锁在房间时用刀片一刀一刀地发疯般割烂掉我的手臂上的每一寸皮肤时她只会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等我恢复正常她会给我端上一碗热腾腾飘翻着油花紫菜和虾皮的鲜肉馄饨。
会在每次父亲喝醉酒之后开始毒打指责我是个赔钱的烂货时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将我护在身下。
她想不通为什么她最爱的囡囡会变成这样,这个来自农村一辈子没有什么学识和见识的女人只能用她那笨拙的爱,一点一点的缝补着她最爱的囡囡那颗已经空洞破烂的心。
就算聊胜于无。
“妈,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以后能结婚吗?”
“傻孩子!说这话做啥!我家囡囡这么漂亮,以后穿上婚纱绝对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呢!妈给你包馄饨吃!别瞎想!”
我没看到她转身的悄声抹泪,也殊不知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的离别。
我一点一点的用她买了最后的肉馅包完了馄饨,描摹着她的样子,给自己煮着馄饨。
锅里雾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好咸,
什么嘛,
明明馄饨最难吃了。
那天下午我把自己锁在房间吃完了一整锅没煮熟的馄饨。
我亲手办理了她的销户,和操办了她的葬礼的一切事物,那天没有一个人来。
好像她存在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证明都在被慢慢抹去。
神婆的丧歌和飘飞的纸钱灰,化作那天天空落下最冷的雨滴,把我整个人撕开再搅碎掉。
雨好大,真冷啊。
(二)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父亲无足轻重地娶了她的第二任妻子。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脸色苍白,留着琐碎的长发,眉眼间很温柔,可是我不喜欢她。
“赔钱的烂货,老子叫你滚出来,听见没有。”父亲叫骂声和暴力的踹门声响彻整个家。
“没关系的,她不愿意出来没事,不要吓着孩子。”一旁的她安抚着暴怒的父亲。
“没关系的哦,你不要害怕,阿姨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需要缓一缓,没事你可以一直叫我阿姨的。”她轻轻地敲了敲门说道。
“管她干嘛!这种赔钱的烂货,就应该随她妈去了才好!”父亲扔掉手里的烟土了口痰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和谐,也成了后来日子里我讨厌她的每一个理由。
那一次只有我和她在家,我和以往一样仍旧是闭门不出,只不过抑郁症的突然发作让我变得暴躁起来,我疯狂的砸烂着我房间的每一件东西,接着就是不停地自残和无休止的哭声。
“囡囡,怎么了,怎么了,愿意跟阿姨说说嘛?”她循声赶了过来轻轻敲着我的房门温柔地询问道。
“走啊!你走啊!你又不是我妈,要你管了吗?”我抽噎着喊道。
“阿姨不是囡囡的妈妈,但阿姨想先和囡囡成为朋友呀。”她并不生气,语气依旧那么温和。
“那阿姨跟囡囡讲讲阿姨的故事吧,阿姨呢,出生在一个条件还算可以的家庭里,以前也算是上过大学的孩子,因为画画好,所以就去学了设计,阿姨跟囡囡说哦,阿姨可是设计过不少好看的服饰呢,后来和我的丈夫结婚了,日子也算得过且过,可是阿姨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子宫严重损坏,彻底丧失了生育功能,不过好在孩子生了下来,可是却因为天生体质弱死在了第五年,阿姨为了不拖累丈夫就和他离了婚,回到了乡下的家里,可是家道中落,双亲也纷纷趋势,你爸爸答应给阿姨一笔安葬费,然后你爸爸就把阿姨娶回了家,阿姨知道你的情况,你只是生病了对不对,听说呀抑郁症的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她们比常人都要特别些呢,所以阿姨愿意和你一步一步慢慢来,但是囡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定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好嘛?”她见我没有回答自说自话的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给我听。
从那天起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方法一点一点的将我放进爱里。
不是很精通厨艺的她笨拙地用刀剁着肉馅导致她那双洁白如玉的手上全是菜刀划伤的小口,
每当我犯病砸着东西,闭门不出时,她就会温柔地和我讲着她学到的设计知识和那些我从没听说过的故事。
躯体化发作时我疼到呕吐她不会嫌弃我那些呕吐物的肮脏,她会一点一点用着纸巾擦拭着我的脸庞,又拿来热毛巾,热敷着我每一寸发紧的关节
她会紧紧地把我用到怀里,一边拍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温柔地说着囡囡乖,不疼了,不疼了。
她从来没想让我叫过她一声妈,每次当我叫她阿姨时,她总会温柔地回应着,她尝试着一点一点用朋友的身份慢慢的抚平我心里的那道被搅碎发脓的伤疤。
(三)
蝉鸣声和夏日的浮光交织奏响着遗憾的乐章,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有很严重的肺癌,来到我家的那天已经是晚期,仅剩一年可活,而嫁给我那酒鬼父亲也仅仅是因为可以都得到一笔微薄的治疗费。
我在医院照顾着她,那天,她自己坐在病房的床上,阳光掀起几缕金色的旖旎温柔的吻在她耳边的碎发上,细腻的微风轻轻地卷过她的衣袖。
她在那里强撑着写着什么东西,突然她对我说道:“囡囡阿姨超级想吃两条街之外开在那个小巷的盖浇饭,你帮帮阿姨买一份好嘛?”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门。
等我回来时却不见她的身影,我拉住一旁的护士问她的情况。
“二十七床那个病人很坚强,她当时的肺癌已经很严重很严重了,疼到整个身体都变形了,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又用手擦去,死死忍耐着,止疼药推了一管又一管,她还在紧紧握着笔杆慢慢地写着东西,我们都劝她停下来,她笑着说‘可不能停呀,没让我女儿来看我,至少得给她留点什么。’后来,我们都静静地等着她做完才上了手术台,对了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护士递来一个牛皮纸袋说道。
哐当,带回来的饭撒了一地,我有些颤抖的结果那个纸袋,一步一步踌躇回病房,望着那张沾满鲜血和呕吐物的床上我有些发蒙。
她那么一个温柔干练要强一辈子的人,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走后竟是这幅了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撕开那个牛皮纸袋,突然滑落了一张泛黄的纸片我没来得及看,只顾得去找那封信,它被埋在纸袋的最深处,连同她这一生的所有心血。
她把她的一切交给了我。
字体娟秀又温柔:
“亲爱的囡囡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阿姨可能已经先走一步了,囡囡阿姨要跟你道个歉,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么愉快,阿姨也想谢谢你,让阿姨体验到了这么久做母亲的感觉,阿姨也在慢慢试着包馄饨,可惜阿姨好像并不是那么擅长厨艺呀,哈哈。囡囡要慢慢长大哦,但是无,论以后再碰到什么事一定要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对了阿姨还给囡囡设计了一套婚纱,囡囡
以后一定会穿上的!囡囡阿姨觉得好遗憾啊,没有陪囡囡走过更多的时间,阿姨好想看囡囡一点一点的好起来啊,阿姨好想好想以母亲的身份参加囡囡的婚礼啊,阿姨知道的,我家的囡囡一直是个勇敢的大姑娘呢!
囡囡,阿姨疼的写不动了,囡囡要乖,即使是自己一个人,也要勇敢的长大.....
祝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原来她早已把我当成了她自己的女儿
而她到死都没等到我叫她一句妈。
信纸皱巴巴的,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泪痕,她一点一点的用尽最后的力气描摹出她这一生最后的一幅设计稿,
但她怕,怕下笔太轻写不出自己的遗憾,又怕下笔太重,惊扰了自己女儿和她之间留有默契的约束。
我拾起那张相片一看,背面写着“囡囡,你要勇敢的走。”,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少女牵着一个没多大的小女孩,
我吃了一惊,
而那个孩子的脸竟然生的和我一模一样。
(四)
过往的线条交织描摹了一朵花,在多年后的日子里凝结了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在伤疤里纯洁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