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济洲去往西归浦的路上,日光倾城蓝天白云,一上车我便忍不住睡着了。
半程公车不断颠簸,让我某一次的异相睡眠没能往慢波睡眠顺利过渡。伴随倒抽的一口冷气,从半梦半醒中恍神。
窗外的风景略过,田野森林交替,偶尔路边树木的阴翳扫过车窗打在脸上。时空有些停滞,记忆散落,大致类似的窗外景色使某一个瞬间让我以为是在去往卡房的方向。
卡房是河南南部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有外婆的家。
小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去外婆家小住一段。上山能打柿子捡栗子,下河能摸鱼捉蟹,爬过树斗过蛇,春到秋冬转夏,有趣的事总也做不完。少年不惧岁月长,即使一个人也能玩的很妙。与山河并肩坐,倒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只是童年都会长大,像风筝断线卒子过河,无法回头。
中考前夜外公去世,家里的宅子只剩外婆独守。而我开始离家读高中,至此后回家探望外婆的次数,变成寒暑假固定的一年两次。只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少年记忆里的温馨大院竟然被渲染上些凄风冷雨的色彩。再后来,我到了北京,回家的次数又减少一次,成为过年一次。心里也逐渐泛起波澜,渐渐害怕回家,害怕终须一别,害怕每次短暂停留后外婆总会泪眼婆娑的拉着我,说着下次可能就见不到的丧气话。
红尘一遭,有人来传道授业,有人帮渡劫修行,有人教做事处世,却似乎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该如何好好告别。
如何告别终须提前下车的亲人,如何告别终须游荡的旅人,如何告别那些得未曾有后的不舍,失去的必然,自以为该有而没有的失落,和已尽的缘分。
终于理解史航所说,只要父母健在,孩子就永远和死亡隔着一座山。而这座山不再,我们就离死亡不远了。在山毁于形之前学会告别这门功课,大概就是要学着直面最终的死亡吧。
外公去世,是我第一次有了告别的概念。陪君千日,终须一别。突然理解其实老祖宗早就给我们做足了功课,头七的存在就是在教未亡人好好告别。不论你是什么心情,亲朋好友川流不息陪伴身边,规矩教条繁文缛节三叩九拜,第一天到第七天要做什么巨细靡遗,忙乱中才能好好消化离别的痛。再之后,当时撕心裂肺的心情随时间缥缈,湮没在生活的车水马龙,恰每逢佳节再拿出来寄托哀思。
关于死别先人们备足了功课教授后人,可是生离呢?
想见不可见,想得不可得。失恋失业失信失足失心疯,活着就要面对这套餐式的痛苦。被人心各种辜负时,如何学会在深夜里放过自己。
在日出峰的山脚下,海浪日复一日的拍打着火山岩,从不看天的脸色。日复一日的还有这里的海女,她们在这里活着、下海工作、和命运赌博。对于海女,之前只在张昕宇的书里和零碎的纪录片里有所了解,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失望。她们跟普通的韩国大妈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海女已经成为国家名牌的表演形式,被各国游客一睹风采。下海时,海女们要先憋住一口气,顺着漂浮瓶悬挂的缆绳沉入海底,用两分钟的时间换取到十几米海底的鲍鱼或章鱼。当她们最后浮回水面,迎接而来的是游客们的欢呼掌声。而回到过去,海上的天气变化莫测,又没有准确的天气预报。每天海女先要告别自己的丈夫,因为他们出海打渔可能一去不回。然后她们又要和自己告别,因为她们一旦沉入海底也可能长眠海底。可即使这样,她们还是要日复一日义无反顾,不问天的脸色。
爬上日出峰后,下了一天的雨也停了。看着无边际的海于是在想,任谁都是沧海一粟吧,天黑了会再亮,风停了会再吹,宇宙的熵还在增加,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过去我总是固执的以为如果人生受过几次伤,拔了刺就一定会留下疤,而这些疤是永远去不掉的。可我却忘了时间终究会比一切都强悍,像三毛所说,那些疤也许永远去不掉,但至少你不会再痛了。
有些人口舌无根,承诺就当随便听听,我们才更要学会诚实面对自己。
有些事变化无常,起飞前先学会降落,我们才更要学会坚强面对生活。
嗯,前进一点就又有希望,这就是活着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