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排岭菜市场早已人声鼎沸。我踱至水果摊前,为孙子挑选早桔。那孩子偏嗜酸味,尤好青黄相间的果子,说是酸中带甜,有“初熟之味”。我俯身细选,专拣那些皮色驳杂、体态丰盈的。摊主是位山东籍的阿姨,在兰溪已生活了二十五年,乡音却仍带着北地的硬朗。她见我挑得细致,便热心地凑上来,顺手塞进三个小而黄澄的桔子,道是“甜得很”。我拈了拈,只觉得轻飘飘的,怕是失了水分,便又顺势丢出两个。那阿姨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色,似是讪讪,又似是习以为常。最终袋中桔子,大的大,小的小,青黄杂陈,倒也自成一番景致。
转至鱼摊,妻子嘱咐要买鲫鱼炖汤。先在豆腐摊上称了两元白豆腐,豆腐摊旁便是鱼摊。问那女摊主价钱,她朗声应道:“十五元。”话音未落,已眼疾手快地捞起一条斤把重的鲫鱼,那鱼在她手中徒然扭动。我瞥见鱼脊色泽暗沉,鳞片间似沾粘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滞涩,忙道:“且慢。”她手势一滞,我便教她将鱼放回水中。那鱼入水,竟一时未能振作,只白着肚腹,微微翕动着嘴,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摊主倒也直率,指着说:“看,嘴巴还会动呢。”我笑了笑,未置一词,转身走向另一处水箱。那里鱼儿游弋正欢,鳞片在浑浊的水中偶闪微光。虽贵上几文,却买得一日心安。
市集里找零钱的光景最是有趣。卖菜的老妪从腰间摸出油腻的布包,仔细点数毛票;肉摊的汉子大手一挥,将硬币叮当掷入顾客掌心;也有那精明的,找零时总要少给一毛两毛,若被问起,便讪笑着说“下次补上”,而这“下次”往往是永无下文的。
这市井间的交易,原不止于金银与货物的交换,更是一种心意的往来。秤杆起落之间,可见诚信;银钱过手之际,能观人品。古人云“市肆之中,可见真章”,这“真章”未必是惊天动地的义举,往往就藏在这找零是否足陌,秤杆是否翘头,鱼是否鲜活的细微之处。
日头渐高,我提着桔子和鲫鱼踱出市场。孙子该是等得急了,妻子也要张罗午饭。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而这烟火气的根基,原就在这一点一点的诚实与体贴之中。市声喧嚣依旧,而能在喧嚣中持守一份公道与心安,或许便是这浮世中难得的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