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
元宵节刚过;父母已经开始计划出门打工,装修加上我们的婚礼,家底被掏干,好像还借了点钱,具体借了多少,父母不曾向我提起,只说是婚后我们能照顾好自己就行,债务由他们偿还。
正月十八,小时候开学的日子;也是这一天父母离开老家,到几十里外的县城打工;工地上包吃住,收入也比村里高一点;我们也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决定到北京‘闯荡’;当时大姐和姐夫在北京工作,想着也能照顾我们。
接我的班车比父母的班车早半小时;临别之时,父亲将我的两大包行李放好之后,提醒我火车上人杂,别睡太死,有难处记得打电话,不能偷抢,遇事两个人商量...直到车开,父亲才挥手道别;我却不以为然,心想都二十岁的人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家中只剩下老枣树和外公外婆;经历短暂的孤单后,家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终日里依旧打麻将、下象棋;赌资虽只有五毛钱,但经常性地‘秉烛达旦’;当然,我们也是后才来知晓。
初到北京,确实犹如井底之蛙;又因为学历的关系,只能从事基层的工作;我被朋友介绍在怀柔暂时落脚,妻子则和大姐在西城同一单位工作;就这样,两地分居过了一个月,终于在工作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妻子选择了回老家,我则暂时留在了怀柔继续打工。
端午节这天,样往常一样上班途中,忽然接到电话,外婆病重急需返回;听到这个消息感觉不可置信,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与家中通话,并未提及外婆身体有何抱恙,不知为何突然发病;悲痛之余还是感觉有点怪异,遂急匆匆与大姐返回。
一路上迷迷糊糊,像是做梦一般;抵达村口已是晚上八点;初夏的街道还带着春天的萧瑟,许是壮年都外出打工,许是正值晚餐时间,许是空气还夹杂着凉意,大街上静悄悄并无行人;随着微风,路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沙土,偶尔能看到干枯的菜叶,‘沙沙’作响。大门口的剪纸也被风撕坏,只有一处连接,随着微风不自然地摆动;春节时贴的对联,也已只剩上联。
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忙进门来,家人正围坐在餐桌晚餐,不同以往的是,并未看到外婆的身影。顾不得卸下行囊,来在床前;外婆静卧在床,头上包裹着纱布,头发被剃光;慈祥的面庞已然消瘦,眼窝深陷,导尿管悬挂于床边;轻呼两声外婆,回应得只有微弱地呼吸和药水的‘滴答’;
过年时,全家团圆的画面眼前回荡;
离家前,外婆的叮嘱仿佛余音绕梁;
背囊中,给外婆买的外套已无法穿在身上;
不觉间,泪水已打湿眼眶;
我多想,全家人依然欢聚一堂;
我多想,病魔未曾降临她的身上;
我多想,这只是大梦一场;
睁开眼,眼前的场景真实得让人心里发慌;
只能默默祈祷上苍,
祈求一切能回归往常;
如果可以,我愿意承担她的病痛;
只愿能够醒来,唤我一声,打我几下,骂我几句;
却已只是奢望。
其实外婆已经卧床两个月有余;我们刚外出打工不久,外公外婆终日里熬夜打麻将,过完二月二‘龙抬头’的一天将近凌晨,在麻将桌上,外婆突发性脑淤血,村里的大夫帮忙联系了市医院的救护车,父母也是半夜接到电话直接去往医院;手术比较成功,稳定之后医院建议回家静养;每日也只是嗜睡,进食更是少得可怜;妻子从北京返回家中的时候,正好赶上床前尽孝;母亲更是终日床前伺候;怕我们工作分心就没告诉我们;父母、妻子和二姐几人轮流“值班”两月,身体已然吃不消,才通知让我们回家。
那段时间仿佛在地狱一般,每天都很揪心;外婆几乎全天都在睡觉,偶尔能够醒来几次,也只是短暂的几分钟,最多能清醒十几分钟,吃上几口小米粥,然后再继续睡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梦,能够让她流连忘返,不愿醒来;醒来的时候,偶尔能颤颤巍巍说出我们几个的名字,却已经没有任何表情;表面上所有人都会相互鼓励,流泪都是在独处的时候,通红的眼睛不由任何解释,大家也都心照不宣。那几日也是跟外公聊得最多的时候;印象中,自上学之后,能够跟外公聊天、撒娇的机会越来越少;那时我才发现,外公的腰弯了,背驼了,头发几乎全白了,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铿锵有力;只是一味地嘱咐我们:人都是命中注定的,不用悲伤...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他。
不觉间已在家半月有余,期间公司打过几次电话,一是询问情况,二是要求复工;起初想着辞职不做,专心在家尽孝,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外婆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不怎么进食,只是残存的意志和药物支撑,几乎到了弥留之际;只是外公催促,先回公司专心工作,一有“好转”马上通知我们;临走的前天晚上,我在外婆的床前守了一夜,生怕醒来后错过,有些事情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但终究还是昏睡了一夜,消瘦的脸庞让人心疼。
第二天,我和又大姐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一周后的一天早上,天气灰蒙蒙的;墨色的浓云布满着天空,沉甸甸仿佛要坠下;周围也是静悄悄的,墙角的小花也是一动不动,仿佛迎接审判一般;不远处山头的树木更是死一般寂静,没有鸟叫,没有蝉鸣,缺少了往日的活力。临近中午时分,接到讣告,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还是犹如晴天霹雳,内心一颤;这一别,已然是永别了。
车窗外风景亦无心观赏,一路上仿佛梦境般;驻足家门口望着白帆、挽联,久久不敢进门;这一切居然是真的,那个平日里对我宠爱有加的亲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以后的生活中也不会再出现“外婆”这样的词汇了。
家中帮忙的老人跟我讲,出殡的时候一定要嚎啕大哭,这样才不会让别人说闲话;家人却忙着争论抱头打幡儿当孝子的事宜;我只知道,内心的某个角落很疼很疼,无时无刻,潸然泪下;只希望外婆能够到达没有病痛的天堂。
度过了最艰难的几天;送别了外婆,家中依然被压抑的气氛笼罩。
静坐在老枣树下,思绪不禁涌上心头;抬头望望,又像是外婆低头注视,那么地和蔼;轻呼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微风吹过,只传来一阵轻微的“簇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