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晨曦
古往今来,有多少诗圣文豪为雨讴歌赞吟,在“好雨”、“喜雨”、“细雨”、“酥雨”、“甘露”、“及时雨”等些个词里,抒发感情,寄寓希冀。
我幼时喜诵的诗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至今记忆犹新。“好雨”,深知当春乃万物发生之时,需要甘露滋润,于是便不违农时地深夜里悄然降临,造福于人。这样通情达理的雨,当然令人欣喜,值得称颂。可是,有的雨,在“无限旱苗枯欲尽”的时候,却仍然躲在“悠悠闲处作奇峰”的云朵里,逍遥自在,幸灾乐祸;有的雨,虽下了,但下得不合时宜,甚至于泛滥成灾,使得花败柳折,燕沉雀溺,禾苗失色,生机萧索。这样的雨,不能不叫人斥责它的无情,诅咒它的残酷。
看来,雨犹人,也分好坏。
记得有一年仲夏,在我插队的地方,下过一场恶雨。那场雨,曾使我和乡亲们一起,仰面怒斥苍天,低头泪沾衣襟……
农谚曰:天旱雨涝没收成。
那年春上,一场连阴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禾苗长得猛。队里又买了几吨“尿素”施下,禾苗吃着肥,好比顺风使帆,快马添翼,一时间由黄变青,由青变绿,叫人喜欢得睡着了能笑醒来。谁知,这场雨过后,老天爷存心作祟,一个多月没下眼泪大一滴雨。日头天天像一个火团,热烘烘、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禾苗黄焦焦、矮塌塌的,看了叫人难受得要命。靠种地打粮过日子的农民,此时救灾的心情极为迫切。有几位老者,竟宰杀了自家仅有的一二只猪羊,跪在焦黄的土丘上,对天频频磕头,献牲祈雨。我虽然并不赞成这种愚昧的做法,但我完全能够理解他们那无限的苦衷。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祈盼老天爷赶快下雨。
说来也怪,老天爷似乎真的有眼,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一场突然的暴雨把全村人从睡梦中惊醒。响雷一声接着一声,闪电就像一条条巨蟒的舌头,绕来绕去,像要吞没天地间的一切。我趴在窗台上,借着闪电的光亮,欣喜地望着窗外那瀑布般的雨帘。我敢肯定,那个晚上,全村没有一个人不兴奋、不激动。这是人们渴望已久的一场雨啊!天亮时分,雨仍然哗哗地下着,人们迫不及待地从各自家中跑出来,欣赏感受着这上苍的恩赐,浑身湿淋淋的都不愿躲避……
该是阳婆上来的时候了,天非但没有晴的意思,云层反而愈聚愈厚,像无数大铅块,一个劲地往下压。于只停了一会儿,突然随着一声炸雷爆响,又如盆倾下。风雨交加,一霎时又搅了个天昏地暗。雨水变成无数条混浊的泥流,在地面上旋转、汇聚,村里村外已是一片汪洋。人们怔怔地望着漂旋在水面上的被风斫死的麻雀,还有那冲来的拧成团、扭成片的禾苗。几个老态龙钟的农民,颤抖着轻声念叨:“老天爷,不要下了,快些晴吧,我们给你磕头了……”狂风暴雨中,这几位曾经面对上苍献牲祈雨的老者,又跪倒在了泥泞里……
那年,真的是“天旱雨涝没收成”。若不是政府拨来了救济粮,乡亲们肯定得逃荒要饭。
喜也是雨,悲也是雨,善也是雨,恶也是雨……雨啊雨,人们到底应该怎样将你评说?
自打那场带罪的雨过后,无论遇到多么严重的干旱,村里再没有人去祭天迎龙、献牲祈雨了。人们认识了老天爷,老天爷是不长眼的。过了两年,大队在黄河边建起了扬水站,生产队也逐渐有了机电井,天再旱,人们也不再指望老天爷了。又过了两年,公社组织社员开挖了一条排水干渠,雨再大,人们也再不用担心淹庄稼了。看来,有时老天爷是斗不过人的。
由此我想,雨,既是一种契机,也是一种启发吧。
198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