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这个话题很沉重。要过年了，似乎有点煞风景。
只是今天去参加朋友母亲葬礼，看朋友很痛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容特别憔悴，精神状态也相当不好。我知道朋友本是乐观、有决断力的人，母亲走的也算高寿，不至把她打垮，便问其原因。
她说她的母亲走的太痛苦了，她经历了她母亲从一个能吃能喝、能乐能自理的快乐老人，到最后躺在病床上丧智丧能，一直到奄奄一息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全过程。这个过程太过揪心、太过折磨又太过漫长。并不是因为照顾老人辛苦而受折磨，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走向死亡的全过程不堪忍受。
她的母亲发现时便是乳腺癌晚期，已经扩散。朋友家子女考虑到老人家已八十六岁高龄，便放弃了化疗和手术。以为癌细胞慢慢扩散，老人家还能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待到癌细胞威胁到某个关键部位，危及生命，老人家便顺其自然地走。
没想到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又持续了漫长的八个月。只有最初的一个多月老人家还可以吃喝和自理，剩下的日子几乎全是遭罪和折磨。
这种遭罪和折磨是双向的，老人家在遭受，伺候她的儿女同样也在遭受。试想一个儿女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喝不进一口水、咽不下一口饭、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白天黑夜睡不着觉，只剩下最后的喘息，她眼睁睁地在你的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生命终结。哪个儿女受得了呢？
老人一日日的萎缩，一日日的没有了生气，一日日的昏迷，一日日的在喘息着生命的最后那一口气，直至死亡。
死亡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过程，漫长的折磨的过程，生命岌岌可危，一息尚存，到没有了呼吸。
我老公的父亲前段时间也走了，走的也相当痛苦。最后一个多月我都不忍看他，什么也不能吃，喝水也呛到，每天只靠打点营养液维持生命，一个健壮的老人转眼间变得弱不禁风、瘦骨嶙峋。他因为下肢血栓，医生说只能把腿锯掉。八十八岁的高龄能不能下手术台，最后竟还要没了一条腿，老人是万不能同意的。医生说那只能看血栓栓到身体的哪个危及生命的器官，老人家便会离开。
儿女只能接受。
但这样最后的弥留时光看着真是太让人揪心了，老公和大哥这样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他每天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两个儿子把他抱起来，然后再抱他躺下，每个动作持续一到两分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坐起来，躺下去，只有这一件事可做！因为他躺下、坐起来都遭罪难受呀！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个多月，哥俩一商量，狠心地把所有的治疗都停止了，老人三天之后走了。
我的舅舅临终时，有一天晚上我在他家过夜。舅舅胰腺癌，癌症已经扩散到肝脏，本很瘦弱的老人临终时大着个肚子，那肚子鼓得像扣着一个大皮球。他什么也吃不下。
那天晚上我起夜，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看到对面墙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把我吓了一跳。我定睛细看，前面的人个子稍矮在慢慢地走，拉着一根绳子，是三哥，后面的个子很高，有点驼背，拽着那绳子在蹒跚地跟，是舅舅。舅舅害怕吵到家人，也不肯开灯，自己又要强，不让三哥扶他，黑灯瞎火的，便想出拽一根绳子。他说自己走，走累了就能睡觉了。结果一夜一夜疼的不能入睡，一走几乎就是一宿。
我看了好心酸，我要给舅舅做点饭吃，舅舅不肯，他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舅舅答应我早上给他做皮蛋瘦肉粥，他想吃这个了。这是我刚结婚时给舅舅做过的，舅舅那时夸我做的好吃。
第二天我起大早，去给舅舅买了皮蛋和里脊肉，给舅舅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舅舅很给面，居然吃了满满一碗。
舅舅死后多年，我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的一幅画面，三哥在前面牵着绳子走，舅舅挺着大肚子拽着绳子跟在后面，墙上印着两个人的影子。
我总在想，人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会死的如此痛苦呢？
人们会说，有生就有死，人生只是过往。人生下来，就要时时面对死亡。那死能不能不这样痛苦呢？
前段时间，琼Y的死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我觉得她的死至少是勇敢的，她勇敢地面对了死亡，接受了死亡。她的一生是快乐的、幸福的，是值得骄傲的，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她有成就、有爱情，做了自己喜欢的事，爱了自己喜欢的人，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很足够了。当然人的一生不可能一点都无悔，都无遗憾，而她这样的一生已经是很圆满。
她在清醒的时候选择了死亡，又一个人面对了死亡，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呀！仅仅这点，我就很敬佩她。
我还看过一段视频，一对外国夫妇一生非常相爱，两个人的感情极好，也非常浪漫。他们彼此相伴，不管走到哪里，男人都拉着女人的手，不管多大年纪，他们还彼此亲吻。两个人都已年过九十，偶有病痛折磨。
他们决定一同死去。
临走的那天，家人、朋友给他们举行了告别仪式，大家在一起吃了西餐，两个人穿上精致的礼服还跳了舞。朋友亲人送给他们很多鲜花，四周的环境也非常美好。
在这样的美好之后，两人手牵着手躺在了床上，医生给他们注射了死亡针剂。
老头问老太：你害怕吗？
老太回答：不怕！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老头亲吻了老太，两个人手牵着手离开了。
这是种美好的死亡。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自己决定自己的死亡。他们的生命和死亡都是自己来把控，而不是听任病魔的摆布，听任痛苦的喘息和折磨。
他们静静地、美好地走完他们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