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公元316年)
1、
春,正月,司徒梁芬奏议追尊吴王司马晏(皇帝司马邺的父亲)封号,右仆射索琳等引用魏明帝的诏书,认为不可。于是,只追赠司马晏为太保,谥号吴孝王。(229年,魏明帝曹叡下诏说:“按礼制,王后无子,则选择庶子继承大宗,继承者当纳入正统以奉公义,不能再顾自己的亲生父母!”)
2、
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都宠幸用事。汉主刘聪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不问朝政,政事一律委任给相国刘粲,唯有诛杀、罢黜、拜官等大事,才让王沈等进宫汇报。而王沈等大多并不汇报,自己私自决定,于是,旧日的功臣,得不到提拔,而奸佞小人有数日之间就擢升到二千石者。战事不断,而将士无钱帛之赏;后宫嫔妃家属,却童仆都有赏赐,动则数千万之多。王沈等的车马衣服,房屋第舍,都超过诸亲王,子弟保举为郡守、县令者三十余人,皆贪婪残暴,成为民害。中护军靳准,则率全族谄媚事奉他们。
郭猗与靳准都和皇太弟刘义有仇怨,郭猗对相国刘粲说:“殿下是光文帝(刘渊)的孙子,主上的嫡子,四海无不归心,为什么要把天下让给太弟呢!况且臣听说太弟与大将军密谋在三月三大宴时作乱,事成之后,计划尊奉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刘敷,刘粲的弟弟),卫大将军(刘劢,刘粲的弟弟)为大单于。三位亲王处于不受怀疑的地位,都手握重兵,以此举事,没有不成的。但是,三王贪图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成之后,主上岂能保全!殿下兄弟,固然不必多说,太子、相国、单于这些位置,肯定也会落入武陵王(应是刘义儿子)兄弟手中,怎肯给他人?如今祸期迫近,应该早做打算。臣屡次向主上报告,主上身怀友爱,对于我这个宦官的话,始终不信。愿殿下不要泄露出去,秘密向主上报告。如果还不相信臣,可以召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dun),向他们晓以恩义,准许他们自首,然后问他们,一定可以得到实情。”刘粲听从。
郭猗又秘密对王皮、刘敦二人说:“二王反逆之状,主上及相国都已知道了,你二位是同谋吗?”二人惊道:“没有这回事!”郭猗说:“事情已经决定,我可怜二位是我的故旧老友,却也要被一起灭族!”然后唏嘘流涕。二人大惧,叩头求哀。郭猗说:“我为你们想了一个办法,你们能听我的吗?相国问你们,你们就说有这回事,如果相国责问你们为何不报告,你们就说:‘臣等固然是死罪,只是见主上宽大仁爱,殿下敦厚亲睦,我们说了也不信,反而被以诬陷之罪诛杀,所以不敢说。’”王皮、刘敦二人许诺。刘粲召问他们,二人分别去见刘粲,说的话都一样,刘粲于是信以为真。
靳准又对刘粲说:“殿下应该自任太子,兼领相国,则天下人心早有所系。如今道路流言,都说大将军、卫大将军要尊奉皇太弟,发动政变,定了日期,就在春末三月。如果太弟得天下,殿下就没有容足之地了。”刘粲说:“为之奈何?”靳准说:“如果有人向皇上报告太弟要发动政变,皇上一定不信。可以撤去东宫警卫,让宾客可以自由往来,太弟礼贤下士,喜欢和他们交往,一定不避嫌疑。而其中的轻薄小人,自然会有人迎合太弟之意为他谋划的。然后下官公开上书弹劾,殿下逮捕与太弟来往的宾客拷问,取得口供,主上就没有不信之理了。”刘粲于是下令卜抽撤去监守东宫的士兵。
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直,一向厌恶王沈等人,虽然同在公共场合,从来不和他们说话,王沈等深为痛恨。侍中卜幹对陈休、卜崇说:“王沈等势力足以扭转天地,你们自以为与主上的亲近关系和自己贤能声望,能不能跟上窦武、陈蕃?”(意思是说以陈蕃之贤,窦武之亲,还死于宦官之手,何况陈休、卜崇。)陈休、卜崇说:“我辈已经年过五十,职位已经到了顶,就差一死而已!死于忠义,就是死得其所,岂能低头顺眉去事奉宦官!算了,卜公,不要再提这事!”
二月,汉主刘聪出临上秋阁,下令逮捕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朱谐,全部诛杀,都是宦官们厌恶的人。卜幹哭泣进谏说:“陛下正是留着座位,征求贤才的时候,而一天之中,诛杀卿大夫七人,都是国家忠良,岂不是不应该吗?就算陈休等人有罪,陛下不交付有司调查,公开他们的罪状,天下人怎么知道!诏书还在臣这里,不敢宣布,希望陛下深思!”一边说,一边叩头流血。王沈呵斥卜幹说:“卜侍中要拒诏吗?”刘聪拂袖而去,将卜幹贬为庶人。
太宰、河间王刘易,大将军、勃海王刘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刘延等都到宫门上表进谏说:“王沈等矫诏弄权,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超越人主,多树奸党,毒流海内。知道陈休等人忠臣,为国尽节,担心被揭发奸状,所以巧为诬陷。陛下不察,遂加极刑,痛彻天地,贤愚伤惧。如今,晋朝未灭,巴蜀未服,石勒谋惧赵、魏,曹嶷欲王全齐,陛下心腹四肢,何处无患!还以王沈等人添乱,诛巫咸,戮扁鹊(巫咸、扁鹊,都是古代良医),臣恐国家将成膏肓之疾,以后再救,也来不及了!请将王沈等免官,交有司治罪。”
刘聪把表章给王沈等人看,笑道:“孩子们被陈元达牵着鼻子走,都成痴呆了。”王沈等人叩头流涕说:“臣等小人,蒙陛下识拔,得以洒扫台阁,而王公、朝士视臣等为寇仇,又深恨陛下。愿陛下将臣等烹杀,则朝廷自然和顺太平!”刘聪说:“这种狂言乱语,也是常有的事,卿等犯不着跟他们计较。”
刘聪向相国刘粲问他对王沈等人的看法,刘粲盛赞王沈等人忠直清廉,刘聪喜悦,封王沈等为列侯。
太宰刘易又到宫门上书极谏,刘聪大怒,亲手撕毁他的奏章。三月,刘易愤恨而死。刘易一向忠直,陈元达依靠他为援手,才能尽力谏争。刘易死后,陈元达恸哭不已,说:“‘人之云亡,邦国殄悴。’我也不能再说话了,能默默苟且偷生吗!”于是回家自杀。
华杉曰:
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出自《诗经》,人,是贤人,贤德的人死了,国家病困,陷于绝境。刘易等人的奏章,痛彻天地,贤愚伤惧,字字滴血,行行成泪。我都不忍译成白话,尽量保留原文。而到了刘聪那里,只笑称为痴儿狂言。陈元达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自杀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