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时候,我在乡里的中学就读,那时候的初一还叫六年级,初二叫七年级,初三就叫八年级了。七年级读完后,发现很多同村的同龄人不再读书了,他们有的去了外地读中专,有的辍学去了南方打工。将要读中专的伙伴劝我跟他一起去,说是毕了业就是高级工人,每个月不少于三千元的工资,学校会给签合同。辍学打工的发小则劝我不要再念书,说读了也是白读,考大学太难,即使考上大学,也不一定会找到满意的工作。那时候的我左右为难,内心时不时产生各种想法,学习也学不进去。
正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在外面跑出租的父亲告诉我,他那天拉了一个小安山乡中学的班主任,俩人聊到了升学,说是建议我在初三的时候转到那所中学读书。那时候我突然很感动,没想到独自供养我们姊妹三个读书(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一人带我们三个人长大)的父亲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让我辍学。那时候我的成绩在班里第15名,他依然信心满满地说我会考上大学。
那所中学是远近闻名的一所军事化管理学校。据说那所学校重点高中的升学率每年都在县里遥遥领先。学校地处湖里(东平湖的潜在泄洪区),离家很远,大约有50多公里的样子,父亲说骑自行车就需要一下午的时间。
既然决定了,父亲就开着农用三轮车把我所在原来中学里的课桌给拉了回去。去学校搬课桌的时候,正值暑假,班里空无一人。我看见好几个同学的课桌都不见了,我的课桌也将要搬出去。当收拾好桌椅与书本,走出教室的时候,我的眼角突然湿润润的。我知道,这一次离开,或许是永远,可惜没有机会给班主任及那些要好的同学告个别。
那年的暑假我没过。搬完桌子的第二天,父亲就拉着我与同村的另一个发小(他也跟我一样,要转到那所中学读书)急匆匆地去那所中学报道了。
刚进那所中学的时候,就被那边的学习气氛与严格的军事化管理给震住了。在学习上,他们根本不需要老师督促,每个学生都极其严格要求自己,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不交或者晚交。我在原来的中学里学习很好,但到了这里,却很难跟上这些尖子生的节奏。在管理上,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任何人踏出学校一步,即便是教工子弟。如果贸然违规,二话不说就会被开除,即使拿再多的钱都没用。学校严格固然是好,但那时候每个班的学生太多了,原来一个班40人的样子,现在挤到了70人,导致很多人都贴着讲台坐。我是插班生,自然就排到了一个靠后的位置。
暑假过后,学校就正式开学了。开学后,学校针对插班生组织了一场大型摸底考试,以便重新分班。那次我考得还行,分进了一个好的班级,排位的时候有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在这时,我才渐渐跟上学习的节奏,慢慢融入这所中学。
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学生都起得很早。六点半,教学楼顶的大喇叭开始放歌曲叫学生起床,但他们五点四十就起来了,然后急匆匆地排队洗漱。洗漱完毕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大声地在教学楼前预习或背书半小时,之后才等着上早操。到了中午,他们不仅不午休,而且还会大声地讨论上午学习的新知识。有的人不是挤在宿舍里做题,就是聚在教学楼后面的草丛里复习,人虽多,但鸦鹊无声,因为每个学生素质都很高。他们在解题的兴致勃勃,精力旺盛,看起来丝毫不介意蚊虫的叮咬。下了晚自习,同学们依然继续复习。有时候宿舍关了灯,他们就挤在厕所门口的路灯下继续熬夜苦读。
刚入学那会,我一点儿都不适应。
首先是起床太早,每天的睡眠都不足。其次是跑早操的时间太久,路程也太长。那时候的操场一圈是400米,大约需要跑六七圈的样子,算下来有2800米左右了。刚开始跑并不累,但坚持跑完第七圈的时候,整个人都散架了,气喘吁吁,也没有精力上早读课了。早操结束后,我看见很多学生都跟我一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这时候离上早自习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来不及休息就直接进了教室学习。苦归苦,累归累,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但现在想来,学校的安排的确不合理,据说后来取消了早操。
下早读后,同学们就开始回宿舍吃早饭了。那时候不用买馒头,只需要提前一天在班里预订,饭前去固定的地点领馒头就好。这是比我原来的中学安排合理的地方。领了馒头就去打菜汤,家里富裕的同学会拿出火腿肠或面包吃,贫困生则自带咸菜,或者花一毛钱买一份咸菜条,夹在馒头上就着菜汤就吃了下去。
那时候学习虽苦,但也有乐子。每逢周六,全校所有的学生都会去伙房打满满的一缸子菜汤,然后买一大袋散装的碎屑方便面,混泡在汤里吃。如果有合伙吃饭的同学,就把茶缸换成小水桶,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大桶,保准吃的又饱又美味。那时候吃方便面是集体性质的,即使家庭条件最困难的学生,也会在平时省吃俭用,把伙食费留到周六,以便可以买足够的方便面吃,这种习惯渐渐成了一种校园文化或者传统。当然,伙房师傅也会在周六烧更多的菜汤供学生们泡方便面。那时候很天真,觉得菜汤泡方便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盼望着一天天快点过,这样周六就可以吃方便面了。
有次记忆很深刻,因为伙食费吃紧,周五晚上就没舍得吃饭。但到了半夜里,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辗转反侧都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菜汤泡方便面。没有办法,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安慰自己,睡一觉就可以吃饭了。但次日早上醒来后,反而不觉得饿了,于是自嘲自己昨晚的没出息。但到上早读的时候,我的肚子又饿得咕噜起来,没办法,只能一边念书一边苦等。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我快速走向宿舍,拿起水桶与饭票就直奔伙房,第一个打了满满一桶热气腾腾的菜汤,把一大包方便面泡了下去。就这样,一大桶菜汤泡方便面被我一扫而光,打了好几个饱嗝,才心满意足地进了教室。那时候突然感觉到 ,吃饱真的很重要。
关于放假休息,那所学校也有自己的规则。由于学校的生源来自县里不同的地方,有的还来自外县,为了让学生有统一的回家时间,学校规定一个月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但在平时的周末,只有半天休息。那时候我没有离家的经历,到了周末,看见附近村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回家了,就特别想家。但那时候的我还算有定力,虽内心苦闷,但想到父亲在田间的的辛苦劳作,就不觉得苦了。
由于放假少,学校又严格,有很多学生读了一个月或一个星期就不来了,我的发小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比我大两岁,家境不穷,吃得苦也不多。他没有适应这里的严肃气氛,趁周六休息的时候偷私自爬墙头离开了学校。后来他告诉我,他走了足足有七八个小时才到家,那时候已是漆黑一片。他说他不认得路,但知道家的方向,就竭尽全力地走啊走,翻过黄河大堤,又踏过京杭大运河,经过多位老农的指引以及自己点滴的记忆,才总算在夜里十二点前回到了家。到了家后,他抱着家里人大哭一场,说再也不来这所学校读书了。
发小退学了,放假的前一晚我才知道,那时候我找不到他了。我去他的教室与宿舍都去找了一遍,他的同学说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来上学了,但书本与被褥还在。
放假那天,我心里很激动,心想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苦海了。校门口人山人海,推自行车的学生、骑摩托车的家长、接学生的拖拉机、三轮车等乱作一团,好不热闹。那时候我顾不得下雨,目不转睛地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脸庞。当门口人群渐渐变得稀疏的时候,父亲开着他的小摩的来了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缓缓地行驶在校门口前的小路上。见到父亲来接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哭起来,一个月没见了,他的两鬓已经有了银丝。
父亲见了我,没有寒暄,他开口一句话就是:我看你好像长高了一点。我笑了笑,说自己发育晚,该长高还是会长高的。父亲听后哈哈大笑,我则沉默不语,因为我那时候太想家了,不知道父亲怎么可以笑得出来。
到了家,发现家里的一切变得陌生又熟悉,或许这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才会有的特殊感觉吧。
姐姐见了我,也说我长高了。周末两天下了大雨,村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泥泞,包括屋里。我跟着家里人去给玉米施肥,去田里的路上有很多积水,需要在水里推架子车,还要赶着老牛卖力前行。到了玉米地里,酷热难耐,蚊虫叮咬,比想象的要辛苦好几倍。不到半小时,我衬衫就湿透了,但那天我的家人们都笑嘻嘻的,他们都说我长高了。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一眨眼就到了回学校的时候。下午刚吃完午饭,父亲又开着他的摩的载着我出发了。
离开家的那一刻,我想到了父亲的苦,他要耐着酷暑在田里劳作,还要抽出时间送我去外地念书,这时我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在那时起,我突然懂得了学习的意义,它虽然苦,但那种苦跟父亲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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