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托人看好了日子,老屋的院墙很快就要被推倒,那间爷爷三十多岁盖起的房子,走过了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终像迟暮的老人,独留些憔悴的记忆在风中。
自从院子外边盖起了新房子,老屋便不住人了,母亲把些零碎的不常用的物件放在里面,老屋在夕阳落幕之前站着最后一班岗。后来,每逢下雨天,老屋的一角就开始漏水,父亲买了一大片石棉布搭在屋顶,缝缝补补,老屋像个穿着补丁衫的老人。从屋顶下来的时候,父亲叹着气说,“也该推倒了,你爷爷都去世二十多年了。”父亲这话是说给我和弟弟听的,老屋见证了三代人的成长,送走了病重的祖父祖母,养育了年少的叔伯父亲,也盛放着我和弟弟无忧无虑的童年。
老屋的门是朱红色的,因为年代久远,慢慢褪色成了苍败的土红色,屋门上,是一块木制的格子,格子用报纸封着,风一吹,沙沙作响。两扇不算太大的窗户,雕刻着好看的窗花,窗花是谁雕刻的,不得而知,但那工艺极其精湛,并且经过时间的沉淀,越发有韵味。屋子很小,里面的摆设也极其简单。一张通炕,可以同时睡下五六个人,这便是一家人的憩息地。两张旧桌,用来摆放电视,祖母留下的花瓶,小香炉,晚上就成了我和弟弟写字台。有一套连体的立柜,据说是母亲的陪嫁品,木制很好,上面的黄漆依然明亮,是做木工的大舅舅制成的,几把年久失修的椅子,这便是老屋所有的摆设。逢着下雨的夜晚,在二十五瓦的灯泡下,父亲点上一支廉价的红兰州,开始给我和弟弟讲农业合作社的故事。那是一段艰苦的时光,每到情深处,父亲总会说,“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一缕烟圈悠悠绕绕飘上屋顶,日子过得踏实、舒服。
老屋的两扇窗户外边各种着一棵果树,一棵是苹果树,一棵是梨树,长得极其繁茂,年年都能结出累累硕果。春天,果树生出嫩嫩的细芽,一场春雨过后,小小的椭圆形的叶子开始长出,晚秋时节,去学校的日子,我和弟弟总背着满满一书包苹果和梨,有好几次,我甚至连书本都放在家里,只为腾出地方,多拿点苹果和梨去学校里炫耀。满书包的果香,醉了我整个童年。周六不去干农活的时间,拿一本书,我便能在树下坐一上午,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脸上,落在书页上,像星星,像碎花,空灵静雅,如幻如梦。偶尔,我也会和叔叔家的妹妹们在院子里跳绳,老屋小小的院子里装满了孩童的欢笑声。
在不紧不慢的日子里,我和弟弟都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而岁月,也给父母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印记。大学毕业,我和弟弟都去了他乡,在城市买房安家,父母也在院子外边盖上了新房,至此,我们一家都搬离了老屋。可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对旧事物的依恋就越发深刻,父母时不时会进院子里边,在老屋里转悠,还经常拾掇拾掇。过年回老家,我和弟弟去看了老屋,院子里的果树已经不见了,父亲给老院铺上了新的水泥,一新一旧,显得格外不协调。老屋白色的墙皮脱落的伤痕累累,糊窗的报纸被风卷起了一觉,呜呜作响。
那座历经了三代人的老屋,突然变得很黑,很静,连同我童年的梦想,终是被埋葬在时间的长河里,日日夜夜诉说着久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