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了我的老屋,已经整整十年。
十年前,老屋这一片属于城乡结合部,借发展、改革、开放的东风,老屋撤迁了!没几年,那一片高楼林立。
当时接到撤迁通知后,我既欢喜又不舍。欢喜的是,几十年想做城里人的梦终于变为现实!不舍的是,陪我成长的老屋,从此成为永久的怀念。
老屋,我对它充满感情。老屋的路,我记忆犹新。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通向学校的路,称它羊肠小道也不为过:宽不过半米,两人相向而行,侧身方能通过;路上的桥,窄而小,桥板薄而破。每当走在摇摇晃晃的木桥上,我总是提心吊胆,两脚如履薄冰。
改革开放后,老屋的路慢慢变宽了。可是一到雨雪天,拖拉机碾得泥路坑坑洼洼,骑在自行车上跌跌撞撞,步行的人满鞋泥浆,怨声载道。
木板桥虽鸟枪换炮,改成了水泥楼板,但为了让耕地的拖拉机顺利通行,造桥的人把本来紧挨的两块50公分宽的楼板,硬生生拉出二十公分的空缝。
如此一来,其他过桥的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踩进空缝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人们的生活水平节节提高,老屋的路越来越宽了!二米多宽的砂石路面上,时不时有鸣着喇叭的轿车驰过。
但是两车交会,就得借助边上的农田,农田的主人看着压坏的庄稼,心疼得有苦难言。
自从农村用上了自来水,小河小港变成了垃圾场。原来可以淘米洗菜的河水,变成了臭气冲天的污泥浊水,腐枝败叶、塑料垃圾你追我赶,挤满了河道。
撤迁后,我的家园,河水清澈,路面宽阔,高楼林立,鸟语花香。这不是梦,而是我的真真切切生活的第二故乡!
回想四十多年前,我们一家七口人,挤在一间茅草棚里睡觉。父母看着众多子女,没有抛弃,没有灰心,而是振作精神,苦干实干,带领我们兄弟姐妹,经过几年的艰苦创业,终于盖上了两排六间的砖草房。
大哥找上了媳妇结了婚,父母在村人面前抬起了头挺起了胸,我们兄弟姐妹有了自己的小房间。
回想建房前,我们干完队里干家里,起早贪黑打芦苇编芦席,空闲时节去打渔。有利可图不放松,有钱可赚拚命干。为了盖新房,父母吃辛受苦,风雨无阻。
新房落成后,村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交口称赞。可父母却笑着说,是你们邻里的热心帮忙,和我儿女孝顺听话,才有我们今天的新房。
曾经听父亲说,当年他与母亲结婚时,一贫如洗的爷爷奶奶把仅有的一间穿风漏雨的土坯房让给他们作婚房,而他们自己却住在一间矮小的披间里。
几经风雨,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承载不了父母的众多儿女。于是他们奋发努力,父亲打渔母亲纺纱,经过几年如燕衔泥的一点一滴积累,再向亲朋好友借了点,最终有了自己的三间茅草房。
建成好的六间砖草房,父母原本打算三间分给老大和我(老二),另外三间,留给他们和老三。从此往后,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休养生息,可世事难料,事与愿违。
十年后,待我要找老婆时,那六间草房早已失群落伍,成了落日黄花。
因为改革开放后,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地承包经营,农村富余的青壮年,走南闯北,打工、经商。不几年,他们的土坯房不见了,低矮的草房被一座座高大结实的红瓦房所代替。
父母坐不住了!谁家的姑娘好房不住要嫁草房呢?他们暗暗较了劲:一定要让未来的儿媳风风光光住瓦房!不能让人瞧不起!
辛勤的汗水没白流,艰苦的劳动没白干。几年后,两间高大的红瓦房矗立在两排草房前。
当我走进宽敞明亮的瓦房,心中激情澎湃,百感交集:过去我们整个大队,只有几间凤毛麟角的瓦房,鹤立鸡群在周围一片茅草房中。每当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来临,它们安之若泰,稳如磐石。
而众多茅草房,不是屋顶上的茅草飘飘洒洒满天飞就是土墙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冬天的鹅毛大雪啊,无情地压断了多少人家细如胳膊的房屋大梁!
记得小时候,一遇到乌云压顶、雷声隆隆时,胆小的父母,生怕简陋的草房,忽然之间夷为平地,面对苍天,长跪不起!
他们高举双手,紧握长香,一边叩头,一边乞求上天保佑。仼凭雨水打湿全身,浑然不顾,直到风停雨止。
我们兄弟姐妹五个,躲在东厢房里,听到阵阵惊天雷声,吓得抱头鼠窜,浑身发抖。
新的瓦房建成第二年,我的姐姐带着微薄的嫁妆出嫁了。第四年,我在瓦房结了婚。
又隔几年,到了弟弟找媳妇,那时村里普遍盖起了楼房。已过花甲之年的父母,为了小儿能娶上媳妇,又似老将黄忠,披挂上阵,奋勇拚搏。
在弟弟妹妹共同努力下,把前一排草房拆掉,于老屋南一百多米的地方,重建了两上三下共五间的大楼房。妹妹在新房出了嫁,弟弟在新房里结了婚。
奔七的父母终于如释重负,颐养天年。二老住在新房底层,相依相伴,欢度余生。如今二老驾鹤西去,他们的楼房和我的楼房一起被撤掉。
我结婚第二个月,就辞职经商。起早贪黑,风餐露宿,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一心扑在生意上。
经过6年的打拼,于九四年秋,撤掉两间瓦房,在原址上建了一幢三层楼房,又经过多年的努力,把楼房里外装修一新。
回想建房时的点点滴滴,不禁感慨万千。
新房东临小河,西靠村中南北小路,与东西村级砂石大路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货运的建材不能一步到位,只好卸在路口,还须二次周转。
水泥、钢材、木材、租赁的钢管、钢模及其配件,因租售地不靠河边,不好水运,货车又不能直到建房场地,我只好肩挑手提,人力搬运。
一百多米的路,几千个来回,一路汗水。肩上磨起了老茧,鞋子穿坏了多双,一到晚上,骨头像散了架,四肢无力,疲惫不堪。
记得搬运水泥时,没搬几袋,便灰头土脸,上下衣服灰白一片,一车卸完,汗如雨下。水泥粉尘掺着汗水,流入眼睛,酸涩难忍。
沾有水泥灰尘的衣服,贴着汗湿的皮肤,像毛毛虫在身上爬行,浑身不自在。
搬运钢模,一块几十斤,来来回回几百次,一手提一块,紧紧抓住3公分宽的薄边,两手悬空,像杂技演员表演,不能贴身,因为钢模里外都涂满了黑黑的废机油。
木材、钢管,一根根压得我两肩红肿,长满老茧,最后脱了皮。
幸好大部分建房材料可以水运,既省钱又省力。因为新房地东靠小河,而小河与四通八达的运盐河相连。这样,我利用大河涨潮小河满,把握时机,将红砖、楼板、黄沙、石子,用货船装运。
借助河水,将十万块红砖洇湿砌墙,把房基、圈梁、阳台、顶层屋面用的各种规格的几十吨石子一一冲洗。
虽然累,但看到新房一层层升高,心里感到无比的高兴;虽然苦,但及时吃到老婆烧的饭菜,就感到特别的香甜。
新房建成后,光水泥场地就有一百多平。晴天晒衣晒被晒稻谷,打黄豆,揙油菜,是一块理想的好晒场。夏夜来临,邻里乡亲乘凉闲聊,亲朋好友喝酒吃饭,它又是一处休闲的好地方。
三面围墙,墙顶大灯有序排列。西边临路,铁艺大门。大门顶上,琉璃瓦顶。两边门柱,高大气派。
楼房东边,搭了两间平房,里间为仓库,堆放农具,外间为厕所。厕所与围墙连接,旁有小铁门,通往河边。
仓库前,有一口深水井,夏凉冬暖。井东南,长有金桔,年年桔花飘香。楼房屋后,两垄自留地,一年四季,油菜、花生、蔬果,绿意盎然。
打开小铁门,小路两侧,蔬菜和果树,由于朝阳靠河,天时地利,长得生机勃勃,一年到头瓜果飘香。
凹凸式的楼房,每层装修一新。内墙瓷砖,塑铝门窗,前后阳台,琉璃瓦顶;内墙涂料,木质墙裙,家具电器,一步到位。
很想把老屋拍摄下来,让子孙有个念想,苦于当时的手机没有拍照录像的功能,令我终身遗憾。
撤掉时,我站在旁边,看着撤迁工人站在三楼屋面,挥舞铁锤,奋力砸向屋顶琉璃瓦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曾经美丽的家园,有我念念不忘的老屋。多少回梦里,神游故乡,醒来时泪湿枕巾!
此文写于2019.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