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距离上次的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好几日,可上官一族的人都知道,族长和管事之间的事还远没有结束,两人到现在为止谁也不肯先低头,就算是遇上了也权当没看见,一句话也不说。诡异的是,都闹到这般地步了,太上长老也未出面,这让一些站在太上长老这边想借机削弱上官清势力的人举棋不定,既没那个勇气直接站出来指责上官清身位族长失职,又不想白白放跑这个机会,族地里的人都察觉的出来,族地内的气氛有些莫名。
“他在门外,你不见见他?”阮玥裳拎着食盒,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进了上官清的书房。
“他托你来当说客的?”上官清头也不抬的回道。
“不是”阮玥裳说道,“只是看你们俩个这般别扭,说说罢了”
“有什么事,他自会来找我”上官清说道 。
“你还真是对自己有信心啊”
阮玥裳刚一张口,万俟明正好跨门而入,暗含讥讽的言语就这么钻进了上官清的耳里。
上官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作什么反应,淡淡道,“说事”
万俟明双手抱胸,也不说话。
瞧着万俟明的表情,上官清笃定道,“婉儿那里传回来消息了”
万俟明一扬手,一封信,直飞向端坐的上官清。
“还是那点事,不过这次无相宫的动作有些太大了,许多世家已经颇有异议”
上官清快速浏览信纸上的信息,眉头逐渐收紧。
“这可不像无相宫的做法”阮玥裳提出不解。
“的确,不过无相宫已经发出声明了,承认了所做的事情,也说会给各个世家一个交代,至于为什么动静搞得这么大,我们的人查不到”万俟明缓缓说道。
“不用查了”上官清放下手里的信纸,“加派人手,盯紧无相宫新收的那几个势力”
“人太多容易被查出来”阮玥裳看向上官清,“外派的人已经足够了,要是想……”
“不用管,人手再加一倍”上官清直接说道,“不会有人查,无相宫不会,那些世家也不会,放手做就可以了,不必顾及太多”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万俟明反问,“你天天不是待在书房就是去找木云生,哪里会清楚外面的局势!”
“我就是再不济也知道”出乎意料的,上官清没有像以前一提到木云生就避而不谈,也不像前几日不管万俟明怎么刺挑也闷声不应,反而是从未有过的坦然承认。
阮玥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恢复正常,仿佛没听见上官清刚刚说的话。
“你当真,若是太上长老知晓他是……”万俟明没想到上官清会这样答话,愣了一瞬,恼火道。
“他知道”上官清又添了一把火,“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阮玥裳这下没能控制得住,抬头直愣愣的看向上官清,重复了一遍,“他知道?”
上官清把视线移向阮玥裳。
“对,怎么了”
“不可能!”万俟明率先反应过来,“太上长老若是知道他,怎么可能容他还在族地”
“这不是你要管的”上官清复而低头,处理手里的信件。
“怎么不是……”
“好了,万俟哥”万俟明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一旁的阮玥裳出声阻止。
“这不是好事吗?别那么大声”阮玥裳放好新拿的饭菜,又把已经冷掉的饭菜放进食盒内,盖好,对着万俟明淡淡一笑。
“这算什么好事,你……”万俟明看不得她眼里的悲伤,语气又冲了几分,“我去找太上长老,去找他问……”
“不许去”上官清开口说道。
“心虚了?!”
“在你外出的时候,太上长老开始闭关,一律不见人”阮玥裳怕这两人吵的激烈打起来,开口解释道。
万俟明一口气梗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闷到了极点。
“你就由着他胡闹吧!”万俟明扔下一句话,瞪了一眼上官清恨恨的走了。
阮玥裳摩擦着食盒的棱角,苦笑道。
这那是她由着他,她不愿意,他还能听她说的吗?
“你先出去吧”一句话拉回了正在出神的阮玥裳。
“我哪里没什么事”阮玥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有事”上官清又拆开一封,“陈家的家主一会儿可能会来,你先出去,要是来了也能遇上”
阮玥裳没动。
上官清看了她一眼:低着头,不说话,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事,开口说道。
“你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你怎么看我们的……”
“什么?”饶是上官清的耳力再好也没能听清楚后面的话。
“为了他,你都不顾万俟哥的感受了吗?”
上官清沉着气不说话。
“万俟哥虽是太上长老名下的义子,可却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每次你下山去历练,也是他在族内帮忙主事,连瑜叔叔都说过‘万俟比你更像是他的儿子’,族地被灭,他的痛苦不比你少,重建的计划不断进行,万俟哥尽心的程度我不信你看不到,现在,你要因为一个外人就话说的不留退路……”
看着眼前低头轻语的阮玥裳,上官清眼底的复杂一闪而逝。
别只说万俟明,她又何尝不是。
当初的上官一族实力强盛,引得无数家族宗门拜访,其中阮家家主因得早年下山和上官一族族长上官瑜交言甚欢,出入上官族地的次数更是频繁,阮玥裳在一次跟着她的父亲来到上官族地后得了族长夫人的欢喜,族长夫人央着自家夫君“厚着脸皮”邀请阮家家主携阮玥裳暂居族地,也是从那时起,三人的情缘就此结下。族长夫人怀孕时一心想得个贴心小棉袄,奈何生的是个儿子,高冷的小古板打碎了族长夫人对扑向怀中糯米团子的所有幻想,看见阮家家主软软小小的乖女儿眼馋的不行,三天两头的往阮家的暂住地跑,对突然得的这个“女儿”那是疼到了心眼里,直让对感情反应迟钝的上官清都向父亲上官瑜求证过自己是不是抱养的。
到后来,阮玥裳长大些,每次得到邀请,阮家家主直接让她自己带着贴身侍女过来,直接衍生成每月都会来住上那么三五日的惯例,直到后面他亲妹妹出生也没改变。他们三个是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除了有时他会自己独自下山外,他们三个相处的时间最久,情感也就最深,他和万俟明自是不用说,妥妥的兄弟,对阮玥裳他一直以哥哥自居,给予和上官婉同等的待遇,他自己的妹妹上官婉是晚来子,出生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自小身体就弱,出不得家门,更别说同他一起习武,他对待阮玥裳时,也加上对妹妹一样的怜爱。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阮玥裳就对他存了不一样的心思,他从没想过。
等到他不是孑然一身的归来,面对少女怀了不知多久的春意本就无措,那莫名其妙的婚约更是令他头痛,当得知万俟明真正的反常原因后更是对阮玥裳避之不及,可偏偏事与愿违,他想保梦浮生,只能和阮玥裳做戏似的在一起,哪怕是他早早说明了心中所属,亲手掐灭了她眼中的光,也阻止不了女子透露出的情意。
“我以为你会说你自己”
低着头叙说不已的女子慢慢抬起头,问道,“说我什么?”
上官清收回视线。
“我对不起他”
“……我知道”阮玥裳想弯一弯嘴角,可却疲惫的连呼吸都是累的。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当初上官清受族刑昏迷不醒,她守在他床边,不眠不休,等到他终于有了一丝意识,还未等得及让她惊喜,他声声只唤着那一人的名字。
“浮生,浮生……浮生……”
嘶哑的呢喃,僵直的身体,压抑的气氛。
“哼!!!”万俟纪刍原本有所回转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冷哼了一声,重新闭合了双眼。
一旁的万俟明下意识的看向端着药碗的阮玥裳。阮玥裳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万俟明刚张开的口,随即又闭上,心底苦涩一笑。
“既然他已无事,族刑继续。”
话音刚落,两个黑影骤然出现,架起尚在昏迷中的上官清消失不见。
“太上长老!”阮玥裳起身欲追,“上官他还……”四周涌来的压力迫使她双膝猛然落地,同时,一股强劲的内劲封锁了阮玥裳的周身。
“太上长老!”万俟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既要入我上官家的门做我上官一族的少夫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心里都一清二楚。不要妄图挑战上官一族的威严,你是将来会成为主母的,不好好想想该怎么留住你自己夫君的心,还与邪魔外道结合!”万俟纪刍的手掌缓缓收紧,阮玥裳顿时呼吸困难,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
“长老!!”万俟明意图出手。
“闭嘴!”万俟纪刍怒喝一声。
“早点认清你自己要做的!身为一家主母的自觉都没有,这以后的上官一族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
“若是你真为了上官他好,为何这么久了,却还把握着上官一族的族令,迟迟不归还于上官。”阮玥裳的前额已经被汗水流淌的发光发亮,嘴唇苍白的蠕动。
万俟纪刍微微向上提了提气息,一双眼闭目成逢。
“裳儿!”万俟明一急,就连平日里的‘少夫人’都忘了喊。
那是她第一次的冲动,平了三年的心境在那一天打破也就忘了谦和。
“我曾经没有能力,护不了他”
“我知道”
“我有很多原因,但都是借口,是我给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
“我知道”
“我为了你们,为了自己,不信他,伤他”
“……我知道”
“你都知道……”上官清也笑了,无奈的笑,阮玥裳的聪明能让她看清楚一切却不能让她走出来。
“我负了一次不想再负第二次,万俟说我也好,你来劝我也好,等到太上长老,世家大族,谁来都好……我这次真的不想放手了”
“你,有把握吗?”
“什么?”
“面对世俗”
上官清:……
“那些曾经尊敬你信仰你,奉你若神明的族人看向你的眼光会不似从前,世家各族的流言蜚语,世俗普通人的不理解和厌恶……你都有把握去承受了吗?”许是上官清之前的话打击的太狠,阮玥裳有些情难自抑。
太上长老都不再说什么,那他与她之间的逢场作戏也该落下帷幕,连相敬如宾都不能做出,她还有去期待什么,隐忍什么?
“你能保证,你真的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切?”
上官清平静的看着她,眼里有着和看向上官婉一样的怜惜,和当初一样。
不是的!我不是要你这样看我!阮玥裳几乎是想落泪。
“你曾经为了上官一族的名声,为了父母族人的仇恨……为了自己,不敢面对世俗不容的爱恋,在得知所谓的真相后和那些伤他辱他站在一面,和他们做过一样的事,现在再来一次,你确定你强装的无惧不会是薄如蝉翼那般的不堪一击?……”
“我确定”
只是三个字,却让阮玥裳生出了绝望。
那是在她得知上官族地被灭上官清生死不明家族撕毁婚约,在上官清亲口对她说他不会娶她时都没有过的感觉。
“那,那我呢……”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悲戚的喃喃说出她早就想问他的那句话。
“我很感激你的陪伴”上官清站起身,认真的看着她“感谢你的付出,你的努力,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以前的梦浮生变成现在的木云生就能得到你的一句我确定。
以前的阮玥裳变成现在的“女伯贤”却只能得到你的一句对不起。
“……我失态了”阮玥裳仰起头,努力的让眼泪倒回,将它们困在眼眶内,她是上官一族现在默认的未来族母,是阮家少年家主的长姐,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再做出有失仪态的事了。
她没能在他痛失亲人的时候陪伴他,没能在他觉得世界都没了色彩的时候就出现,没有陪着他走过五镇三地一起躲避着追捕踏上回家的路,没能陪着他成长……她错过了他精彩的一切,只拥有相比之下,算得上是平淡无奇的儿时,没有可比性,她是比不过那个人,这争论不过,也无话可说。
可是……
“他不会和你一样,我还有机会”
阮玥裳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留下满怀着歉意和疑惑的上官清。
他不会?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