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流仙阁,四大楼阁之一,主要供给各大世家内部成员的日常交友,节日宴饮,有时也会接待一些熟客,由上官,阮氏,陈氏,齐氏,谢氏五大世家共同掌管。
“上官兄?”
上官清的突然出现使原本喧闹的雅间空气滞停了一下,众人都是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上官清眉头一紧不着痕迹的扫看了一下在座的几人,在看到主位者左手侧的某人时,眼神一闪,心里有了分寸,抱拳转身,不拖泥带水的走出。
“你……”发起这次小聚的谢茗瑗深呼出一口气,压着性子在座的各位敬了一杯酒,挥挥手叫乐女重新奏乐,有些担忧的虚握上旁边人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阮玥裳在上官清出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让自己参加今天的聚会。
她心里本是欢喜的,那人一声不响的消失了整整三年,如今突然回归,携万俟明和一些外族打算重建上官一族,强势的争权夺利,坐上了那个本就属于他的位子,狠狠地打了那些想要看热闹人的脸。上官家正以一种远比当初初建时更快的速度,在很多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凝聚成团,有力的回击震慑了那些眼热闹事的人。正因为这样,她才得以松口气,族里没有人再会冷嘲热讽于她,她三年的等待没有真正的成为一个笑话,阮玥裳舒展开五官,柔和的朝着柳娘笑了笑。
我没事。
谢茗瑗心疼的握紧了闺中好友的手,有些微微泛凉。
她这个傻妹妹,上官一族灭族发生的突然,谁也想不出,一个能在六朝战火中创建发展的大族,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人突然袭击,整个内门里的嫡系血脉全都遭受了屠戮,听去过的人说:火光映染了半壁的天空,血液浸透了大地,血液在大火里沸腾成冲天的血气,将往日里上官一族的肃穆庄严摧毁的一丝不剩。光是听到这些话,脑海里就能勾勒出那天的惨状。而阮家更是调整过后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们单方面撕毁了与上官一族的婚约,虽为人所不齿但也都能理解,玄冥鬼宫既能一日之间屠灭整个上官族地,如果想要再灭了阮家,也会是易如反掌。从阮家的大局来看,这个抉择是正确的,阮家在之后的时间里战战兢兢,巡视监防的人手增加了三倍,而阮家也的确没受到玄冥鬼宫的打击,不过令人不禁多想的是,除了上官一族,任何世家都没有收到任何攻击,仿佛上官一族的遭遇只是个例,与其他的人毫无关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阮玥裳。
阮家撕毁的婚约并没有经过当事人阮玥裳的同意,即使阮玥裳本人还曾激烈的反对过,可在整个家族面前,纵使你是大小姐也得为全族的利益让步,这是身在世家中的每个子弟的悲哀。她被锁在房中,不被允许有人探望,她沉默地接受了家族强加的安排,却只是看似沉默。她一个十三岁的,正当值娇花的年龄,用摔碎的茶杯碎片剃光了自己所有的头发!被人发现时,她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失去了头发庇护的头皮显露出狰狞的裂痕,那是因为碎片边缘的切齿不完整造成,那毕竟不是专门的剃刀。阮家封锁了消息,同一了知道的人的口径,只说是大小姐痛心上官一族的遭遇,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婉拒了一切想要探视的人。
“玥裳……”谢茗瑗看到阮玥裳露出的笑容,心里更不是滋味。别看她现在是端端正正的做好的,她可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她的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坚持要保她,没能等到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父亲于是对她溺爱泛滥,养成了胡作非为的性子,能一起玩的女孩儿只有阮玥裳一个,其他的都被她欺负哭着跑走。正因如此,在上官一族被灭族消息传来时她就想去探望阮玥裳,奈何父亲担心,下了死令不让她出门。
那晚她从家中偷跑出来,在阮家门口看到被客客气气劝回去的一批人,心中生疑,翻墙进了阮家的院子,她与阮玥裳自小玩耍,对阮家就像自家一样熟悉,有惊无险的避开巡视的护卫,顺利的摸进了阮玥裳的小院。
“玥裳?”她抠了抠门栓,弄出了点响动,但是没人应答。
“玥裳?”
“……玥裳?你睡了吗?”见没人给开门,谢茗瑗打算直接翻窗进入,反正她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真把阮玥裳吵醒了,自己再陪她一起睡就好了,再说,上官一族的事情还未平息,她还真不信阮玥裳能安然睡下。
“玥裳我进来了”谢茗瑗拔下自己的发簪打算像之前那样直接把窗户的栓头拨弄开,可却发现窗户前还多了一把锁。
怎么会有锁?
谢茗瑗迟疑了,玥裳是阮家的大小姐,她的窗外不会无端端的挂把锁。
“玥裳?玥裳你在吗?”谢茗瑗有些不安的扣了扣,把耳朵紧贴了上去,沉下心去听房里面的动静。
扣--扣---,有两声轻响作为回应。
谢茗瑗心中一喜,“玥裳是不是你又替你那倒霉弟弟顶罪啊?这次他可闯大祸了吧,不然你怎么被锁起来了?”
谁都知道,阮家二少爷是个惹祸精,大事小事儿接连不断,全靠他有个好姐姐护着他,不然阮家的族杖都要被打折好几根了。
扣--扣---,还是两下轻响。
谢茗瑗挑挑眉,觉得自己猜得准没错,喜滋滋的打算撬锁,什么也不能阻挡我见玥裳!
不出一会儿,窗上的锁应声掉落在地上,被谢茗瑗捡起,把玩了一下,心理暗暗比较道跟我家的锁差远了。
“玥裳,我要进去喽”谢茗瑗轻声说道,窗户被打开一条缝隙,谢茗瑗左右看了一下,钻了进去。
“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难”一进屋,谢茗瑗就开口抱怨道,“我老爹看我看的紧,我要是个男孩,就差和我睡一张床上了”她说的夸张,语气又是可怜兮兮的,要按从前,准能把阮玥裳给逗笑了,不过这次,却没有奏效。
“玥裳?”没得到预想的效果谢茗瑗也不气馁,不死心的想往阮玥裳那边凑,“玥裳?玥裳你和我说说话,别闷在心里,会生病的”借着月光,谢茗瑗看到了倚坐在床沿的阮玥裳。
“玥裳啊……”
“别过来”
谢茗瑗止住了前行的步伐,搓了搓手,道,“那不是,我可是翻了两道墙才进来的,你不夸我就算了还不让我过去,现在可是半夜啊,我好困的”
“知道是半夜还跑过来作甚”
“这不是,这不是怕你觉得闷吗,陪你说说话呗”谢茗瑗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边蹭。
“真的,别过来”前行的小心思再一次被打击,阮玥裳的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哀求。
谢茗瑗收了想逗笑阮玥裳的可怜表情,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阮玥裳不回答,只是重复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谢茗瑗又向前走了一步,“你可以告送我的,我也许能……”
月亮跳上枝头,透过层层云层,清冷圣洁的光辉又透过那窗户上的一层薄纸,堪堪映出了阮家小姐的景象。
脸,还是那张脸,没了妆容故意修饰出的盛气,显得清丽真实。可与之相匹配的那一头乌黑秀发却不见了踪影。
谢茗瑗的眼瞳有一瞬间的紧缩,直接窜了过去,抓起阮玥裳的手臂“谁干的!”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压着,她几乎就要咆哮出声。
“我自己”阮玥裳显得平静许多,抽出自己的手,习惯性的想去整理碎发好遮掩自己并不平静的心境,手到一半却又放下,眸子里的光暗淡的让人心疼,她已经没有这样去做的理由了。
“你疯了?!”谢茗瑗瞪大了眼睛。
“没有”阮玥裳似是无奈的嗔怪道,“叫你别过来,吓到了吧”
“为什么?”谢茗瑗又问。
“……陈家向阮家提亲了”
“那关你……你不是有婚约吗?”
“被我父亲毁了”阮玥裳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吐出所有的疲惫,“上官一族被灭了,族中长老怕有事牵连到阮家,单方面断绝了与上官一族的结亲”
“那,那你怎么办啊……”谢茗瑗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喃喃出声,她可是知道的,面前的这个少女从小就期待着自己与那人的大婚。
“他们想让我与陈家二公子联姻”阮玥裳平视谢茗瑗的眼睛,“我不同意就把我锁了起来”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谢茗瑗不能理解阮家高层做的决定,“叔叔能同意?先不说那个二公子,这事要是成了,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待阮家?!”
阮玥裳闭上眼,低低的笑出声,“他们才不管”
“玥裳……”谢茗瑗给了阮玥裳一个拥抱,“我,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早就来了……”
阮玥裳闭着眼摇头,泪水却是藏匿不住,一滴,两滴,汇成两行晶莹,斑驳在苍白的脸上。
“我不想,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上官还没死,他一定没死,我想守着他……”阮玥裳哽咽道,“……父亲,父亲他不帮我,母亲也来劝我,他们害怕,害怕阮家也会被人袭击,可过了这么久不什么也没发生吗?为什么一定要毁了婚约?只能我自己想办法,可我那没办法啊……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的了,我也不想的……”未婚丧夫有一个不成文的旧规,若是女方甘愿为男方守节就剪下自己的一截头发,遇到这种情况女方亲人不得逆改女方意向。
那一晚,阮玥裳是哭累了窝在谢茗瑗怀里睡过去的,那时候的她,能依靠一会儿的大概只有她了。
“他有什么好,你快别笑了,笑得我心疼”谢茗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嘟囔道,要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狠狠戳一戳阮玥裳的额头了。
阮玥裳淡笑摇头 ,余光扫到那人毫不留情的身影,心口不由得一痛。
她还是太贪了,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是她三年之中每日在佛祖面前许下的愿,现在他回来了,要是再贪图过多的,佛祖要是把他收回去就糟了。
所以,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阮玥裳端起一杯茶,掩盖自己嘴角的苦涩。
上官清走的很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双暗淡眼眸扔在身后。
关于阮玥裳的事,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他本以为,直接告送她,他一直将她当做同婉儿一般的妹妹对待,不会娶她,两家的娃娃亲也是双方母亲执意要定下的,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他们并未交换过生辰更贴,没有媒人上过门……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这些话他告送她后她便会明白,因为她自小就是那么聪慧。
可是……就算他同她说了这些,她也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事情却并没有向着他以为的方向发展。
“有心人”看到她在见到自己时突然明亮的眼眸,知道她不惜与家族翻脸都要为他守灵三年,都用一种羡慕祝福的语气同她说真是苦尽甘来,她红着脸低头,无措中却是望向他……他知道这不会是她做的,可当他想要找她一同出面澄清此事时她却避而不见,他把她的回避当做是他对她说了那些话后不想见他,想着自己一人也能说明,却挨了万俟明一拳。
“你想,毁了她吗?”万俟明红着眼说完这句话后消失不见,几天后派出的人才找到他,那时的他身边倒了五六个酒坛,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活像是在泥里打了个滚,他没叫人把万俟明搬回族内,反是让所有人离开半里远,陪着他坐了一下午,看着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说的所有话都是嗯嗯啊啊的模糊不清,可他到底是听清了两个字:裳儿
他留下几个人暗中保护他,离开了。
还记得,那是在他们刚学武的时候才有的称呼,万俟明叫阮玥裳,裳儿,等到一次他独自下山归来后就改口叫玥裳了,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山下人多嘴杂,他可能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和阮玥裳以后可能会成婚,为了避嫌才改的称呼。
事情变得更让他无从下手是太上长老的态度,他开始频繁的走动,联系几大世家,对于阮家更是重点关照,阮玥裳更是有了理由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在出任务的路上,回族的路上还是在外刺探消息的时候,有时是阮玥裳本人有时是阮玥裳派人传的口信,他不想过多的承她的人情,人情难还,他不想给她没有希望的期待,可她的每次都出现的恰到好处,让他不得不接受。
他很难受,甚至有些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