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缘故呢?”奥黛丽轻声问道。
“别管什么缘故了。你那可怜的妈妈已经升天了,你就老老实实把她留给你的这份儿工作干好就成了,奥黛丽。我要说的就是,——要是一位老爷去了澳大利亚,那肯定是有缘故的。要是他真像马克先生说的那样,在澳大利亚一待就是十五年,那肯定也是有缘故的。至于是什么缘故,那就不是一位已经长大的体面的姑娘该问的了。”
“我估计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奥黛丽漫然应道,“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还说呢,他这个弟弟性子很野。大概是欠下债了。幸亏乔跟他不一样。他在邮政储蓄银行存了十五镑呢。我跟你讲过吗?”
不过那天下午她们再也没有提及乔·特纳。铃声响了起来,奥黛丽赶忙站起来——这会儿她不是奥黛丽了,她成了斯蒂文斯。她走到镜子前整理好帽子。
“是那儿响,前门。”她道,“他来了。‘领他去办公室。’马克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我猜他是不想让别的女士、先生看到他这个弟弟。有什么呀,他们都出去打高尔夫球去了。说真的……要是他留下来……讲不定他从澳大利亚带回来一大堆黄金呢……澳大利亚的事儿我也听说过一些,因为要是人人都能从那儿弄到金子,那就别说乔和我……”
“快点儿,快点儿,抓紧,奥黛丽。”
“这就去,姑姑。”她走了出去。
对任何一个在八月的骄阳下跋涉过的人来说,见到红府敞开的大门露出的大厅都会觉得心舒气爽,好像回到家了,即便只是看一眼都觉得清凉。大厅的天花板虽然不高,但挺大;房梁是橡木的,墙壁是奶油色的;窗户镶着菱形玻璃,挂着蓝色窗帘。左右两侧的门通向客厅。你进门后面对的那面墙壁上有几扇窗户,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一个芳草如茵的小庭院。空气在一扇扇敞开的窗户间出来进去,好像在追逐嬉戏。台阶宽矮的楼梯从右侧的墙边升上去,又转向左侧,引着你经过一处横跨大厅的长廊,来到你的卧室。当然这是假定你要在这儿过夜。罗伯特·阿贝莱特先生究竟有什么打算尚不得而知。
奥黛丽穿过大厅,突然发现凯里先生悄没声地坐在一扇前窗下面的一把椅子上看书,略感惊讶。他没有理由待在这儿呀。的确,碰上这种天气,待在这儿是比待在高尔夫球场上凉快。可在这个下午这栋房子终归弥漫着一种落寞的氛围,毕竟客人们不是外出就是在楼上自己的卧室里睡觉(这或许是最聪明的策略)。在这儿看到身为主人表弟的凯里先生真是出人意料。奥黛丽猛古丁地撞见他,不由得微微惊呼了一声。她脸红了,道:“噢,对不起,先生,刚才我没看见您。”凯里先生从书本上抬起眼睛,笑微微地看着她。那张大脸上展露的微笑还挺迷人的。“这位凯里先生真称得上绅士。”奥黛丽继续往前走,心里头这样想着,又想到主人要是没有他该怎么办。就拿这个弟弟来说吧,要是不得不把他撵回澳大利亚,最能撵得动他的非这位凯利先生莫属。
“看来这就是罗伯特先生喽。”奥黛丽一见来客,便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来她对她姑妈讲,她可以打包票,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能认出来他就是马克先生的弟弟。实际上当时她颇为讶异。马克先生短小精悍,带尖的须髯顺滑整齐,上翘的小胡子经过精心打理,那双眼睛敏锐灵动,总是在身边人的身上瞟来瞄去;嘴里说着好听的话,脸上带着微笑,让人一见倾心;在等着轮到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又带着充满期待的表情。眼前的这个人却跟马克先生迥然有异。他面相粗野,穿的是伧陋的殖民地服装,愁眉苦脸地盯着奥黛丽。
“我要见马克·阿贝莱特先生。”他低声吼道,听起来就像是在威胁人。
奥黛丽镇定下来,安慰似的冲他笑了笑。她见了谁都会笑。
“好的,先生。他正盼着您来呢。请这边走。”
“噢,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嗯?”
“您不是罗伯特·阿贝莱特先生吗?”
“哎——你猜对了。你说他盼着我来?嗯?那他见到我会很高兴咯?嗯?”
“请这边来。”奥黛丽有些呆板地说道。
她走向左边的第二道门,将门打开。
“罗伯特·阿贝……”她刚张嘴出声便戛然而止。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朝背后的男子转过身来:“您要是乐意先坐一会儿,我就去找找主人。我知道他在家,因为他跟我说您今天下午要过来。”
“哦。”来客环视房间。“你管这里叫什么?嗯?”
“办公室,先生。”
“办公室?”
“这是主人工作的房间,先生。”
“工作?嗯?真新鲜!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做过什么工作。”
“他在这里写东西,先生。”奥德丽正色道。在管家的房间里,提起马克先生“写东西”这件事儿都是为之自豪的,虽然没人知道写的什么。
“是不是衣着不够考究的就不能进客厅,嗯?”
“我会告诉主人您在这儿。先生。”奥黛丽明确说道。
她合上门,把客人留在办公室里。
嗬!这件事儿得跟姑姑说一说!奥黛丽的心即刻忙碌起来,暗自把客人跟她说的话和她跟客人说的话统统掂量了一遍。“我一见到他就对自己说……”唉,她又吃惊了。奥黛丽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眼下赶紧找到主人才是正事儿。她穿过大厅来到书房,扫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心里有点慌乱。此时她正站在凯里先生前面。
“先生,您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主人在哪儿?”她用敬重的口吻低声问道,“罗伯特先生找他。”
“啥?”凯里从书本上抬起眼睛,问道,“谁?”
奥黛丽把她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没在办公室吗?吃完饭他就去了‘圣殿’。那以后我好像没再见过他。”
“谢谢先生。我这就去‘圣殿’。”
凯里重新看起书来。
所谓‘圣殿’其实就是一座砖砌凉亭,建在宅子后面的花园里,距离宅子大概有三百码。有时候马克会先在这里沉思,然后再进入“办公室”把他的想法写在纸上。这些想法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价值,况且它们在饭桌上被说出来的可能性比被写在纸上的可能性大得多,写在纸上的可能性又比被印刷出来的可能性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