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锦绣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小丫头看不出来,还是蛮厉害的,在伞里头呆了半个多月就将魂魄修复好了。”阎老大笑眯眯地看着锦绣,随手一指,门窗关闭,将太阳挡在了外头。
锦绣笑了笑,冲着他行了一个大礼,显然是想好了自己想要完成的心愿。
“锦绣想好了,请先生帮忙,为我设法找到余郎的下落。”
阿召看了看师兄,似乎两人都对这个答案有所预料。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阿召对阎老大伸出了手:“师哥你输了,一两银子,可不许赖账!”
阎老大哈哈一笑,随手扔了一块碎银子给阿召,显然并不将输赢放在心上。
不过玩笑归玩笑,阎老大办事一向雷风厉行,问了锦绣几句,就让阿召取来了那对枕头。
“是这个没错吧?”
锦绣点了点头,看着阎老大从自己的魂魄中抽了一点东西点到了那对枕头上边。
只见桌子上原本干巴巴的枕头开始有了变化,只见其中一只出现了横七竖八的裂痕,裂痕处有血迹渗出,另外一只则是完好无损,但是却变得湿漉漉的,越来越多的滴到了地上,不一会就显示出一个虚弱的人影来。
“是余郎?”
虽然那团影子模模糊糊但是锦绣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情郎。
一时间,锦绣心中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云郎果真客死异乡,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喜的是,这道士颇有神通,也许能助他超脱无涯苦海。
可怜锦绣一片痴心,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处境,一心只想着余郎的安危。
阎老大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道士,红尘厮混多年,让他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读懂了锦绣眼中的祈求。
“小丫头,先别想其他,你仔细看看另外一个枕头。”
阎老大指了指带血的那只枕头,只见那些血迹中隐隐带了些黑气,锦绣稍微靠近一些,就听到了痛苦的嘶吼声。
面对两人一脸疑问,阎老大解释道:“看来有人替你报了仇,也因为这个,让你和他的命数纠结在了一起,如果不好好处理,只怕对你们三个都不好,你且好好想想,这个人可能是谁?”
燕无双。
除了他,再无别人。
阎老大决定亲自去看看。
他让阿召和锦绣在家呆着不要乱跑,自己出门去了。
这一去就是两天,直到第三天阎老大才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找到了吗?”锦绣这两天和阿召呆在一起,也不能出门,干等消息,如今见人回来了,赶紧开口问他。
阎老大也不回答,直接将怀中的铃铛抛了出去,里头慢慢钻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来。
“你们聊,我先处理一下伤口。”
虽然身上都是些轻伤,但是阎老大可不敢马虎,将空间让给了他们,自己去了后头找药处理伤口去了。
那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锦绣一看,不正是自己的好朋友燕无双嘛。
“你出什么事?听说你找柳家的人报仇了?你怎么这么傻呢,白白搭上了一条命,诶呀,真是笨蛋!”
锦绣忍不住连连抱怨,看着同样做了鬼的好友,一时间打也不是,说也不是。
燕无双对于生死倒是看的开,只是摆手表示锦绣不用为自己伤心:“我赶到的时候没能救下你,心里越想越气,就想找你那不靠谱的爹娘论论理,没想到碰上了上来找茬的柳家,你父母大概心里有愧,连夜搬走了,我守在你家等了几天,想着大概他们也不会回来了,刚好碰上柳家扶灵回乡,一时无奈只能跟了上去,没想到柳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气之下就替你报了仇,没想到一不小心没挺住,自己也死了。”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是锦绣知道他是为了怕自己担心,所以故意假装轻松的样子,生怕自己心怀愧疚。
“你倒是条好汉!”阿召看了看燕无双,对他倒是很是欣赏:“我师兄说认识一个老和尚,到时候让他带你去找老和尚给你超度,助你早日投胎。”
“行,反正这辈子我过得也不是很如意,总是吃苦多,享福少,你记得让你师兄帮我说说情,让那老和尚给我找户好人家,下辈子当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不要在受没钱的罪了。”燕无双性子一向跳脱,一听阿召这话顿时乐了,连忙和他拉勾,不给阿召反悔的机会。
一大一小倒是聊得热火朝天,锦绣一时插不上话,只能跑到后边去看看阎老大的伤势。
房门虚掩,锦绣慢慢凑了过去,只见阎老大背对着门口,背上新伤旧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看的人头皮发麻,锦绣心细,看到他的身上隐隐有黑气冒出来,知道他大概是被阴气侵体,所以才着急着跑到房间里来处理伤口。
锦绣知道现在阎老大不能被人打扰,于是就乖乖地等在外头,直到阎老大出来,才发现坐在门口的小丫头。
面对锦绣的关心,阎老大表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伤,和孤魂野鬼抢燕无双的时候弄的。
到了前头,燕无双和阿召还在聊天,两人都是话痨属性,倒是对胃口的很。
燕无双的事情简单,约定好了去处之后,就该来解决锦绣的事情。
“你那情郎估计是被水鬼缠住了,不过就算将他就回来,你们也就只有一面之缘,答应我,见面之后好好道别,然而各自投胎去。”
阎老大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展开了姻缘镜,通过镜子让锦绣他们看清楚了三人之间的纠葛。
原来,前世燕无双是个视钱如命的财主,为了十两银子逼得锦绣夫妇跳了河,欠债还钱,这辈子注定一身困苦,不仅穷而且还短命,赔了一条命,总算将欠他们的债给还完了。
而锦绣和那个余郎倒还真算得上是缘定三生,就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缘分尽了,下辈子不会再遇见了。
锦绣看了看燕无双,明白了因果,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阎老大开始准备,点了一柱香,开始催动咒语。
那香的烟气似乎活了过来,往窗外飘去。
“这枕上沾了你那情郎的气息,香会带着我们找到他。”
生魂离体的阎老大破天荒地给她解释了一句,拉上她追了上去。
那烟飘的很快,两人现在都是魂魄,只能顺着烟飘过的痕迹来追,魂魄虽然不受肉体的束缚,但是这样消耗下去也是很伤魂魄的事情,一路上除了阎老大的喘气声,便是锦绣的呼痛声。
这倒不是锦绣矫情,而是那香味让她十分不舒服,脚心里头像被针扎一样,痛苦不堪。
可是,锦绣却咬牙坚持着,没有半句怨言,任由阎老大带着她一路前行。
余郎落水之处与锦绣他们所在的地方相隔千里,二人一路走来,早已满是疲惫。
阎老大毕竟是修道之人,虽有引魂奔波之苦,却还能撑得住,只苦了锦绣步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她只是咬牙跟着,一步也不肯落下。
见惯世人百态,阎老大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自古痴男怨女,最是情关难过。
你只道她是飞蛾扑火,却不知她心中如饮甘泉。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江河之畔,水波汹涌,底下多水怪妖物,阎老大抛下了一个定子,有些不放心,再次嘱咐锦绣:“古往今来,湘江截留了多少冤魂,这些鬼魂无处可去,又不能顺利投胎,自然比旁的鬼魂凶悍一些,虽有河神管理,却难免存在疏漏。我是修道之人,自有定力,你且不用管我,只须管好自己便是,千万不要被那些鬼怪迷了心智。”
看锦绣一脸害怕,想了想,也是,这小姑娘很多事情都不懂,害怕也是正常,于是便宽慰她:“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脑袋空空的,什么都不要想,那些鬼魅也就拿你没办法了。”
锦绣看着一脸严肃的阎老大,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不可马虎,于是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入了水,锦绣牢牢记得阎老大的嘱咐,闭上了眼睛,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无视周围那些可怕的哭笑与怒骂之声,紧紧抓着阎老大的手,跟着他随着水流而沉入河中旋涡最深处。
“到了,可以睁开眼睛了。”阎老大拍了拍锦绣,让她睁开眼睛。
锦绣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恍如仙境。
锦绣只能这么形容。
香花遍地,蝴蝶纷飞,不远处有美妙的乐声传过来,勾的人神魂颠倒,待离得近了,锦绣惊讶地发现,那里有一座华丽气派的府邸。
“阁下请留步,请问为何而来。”拦路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虾兵,说话一板一眼的,十分滑稽。
“我们来之前递了一张拜帖,得到河神大人的同意,前来寻人。”
阎老大抱了抱拳,冲着那个虾兵说道。
那虾兵听了他的话也不刻意为难,让他们在外头稍等,自己进去通报去了。
不一会里头便出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足底踩着一个五彩的蚌壳,将两人迎了进去。
当两人来到亭子里的时候,余郎一身素衣,已经等候多时了。
阎老大自然是不会跟过去自讨没趣,推了推锦绣,让她自己过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余郎,你......还好吗?”
也许是近乡情怯,眼看那人就在眼前,锦绣反而有些犹豫,只是默默看着他,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
看到昔日的恋人,余郎也是五味杂陈,不过他比锦绣好些,这些日子有河神的照顾与提点,他决定留在这里,在河神府里谋了一个差事,不日就要上任。
“我很好,只是唯恐你不好,人死的时候都有机会看一眼前世今生,你我缘分已尽,带你来的那个人是个好人,有他在,相信你下辈子不会这么苦了。”余郎本想伸手拂去锦绣肩膀上的落英,但是一想到两人从此再无交集,何必徒惹因果,于是便将手缩了回来。
锦绣看了看他,原本自己亦有一肚子话要同他说,但是如今真的有了机会,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存在心里的相思、不甘、怨恨好像都没有了意义。
大概是死了之后,什么爱恨情仇也就变得模糊,不像生前那般磨人心肺了。
两人默默相对,生前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初次相识,余郎借了一把伞给她,约定有空在还。
元宵佳节,锦绣不能出去观灯,余郎特意送了她一盏兔子花灯,让她在家也能看灯。
余郎的帕子脏了,锦绣送了他自己绣的帕子,上头是一抹翠绿的竹子。
锦绣扭伤了脚,是余郎将她背了回来,还给她找了大夫,大夫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两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
在然后,余郎同她约定,等考上了功名,就回来娶她。
只是这一去,就是死别。
锦绣默默无言,面对阎老大的催促,只能默默地说一声珍重。
过了今夜,她便和燕无双一起去找老和尚超度去了。
老和尚看了看两人,告诉她,下辈子,她会和燕无双在一起,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锦绣偷偷地看了看满脸络腮胡子的燕无双,虽然被胡子挡住了,但是还是可以知道,他脸红的像个虾子。
似乎是看穿了锦绣的心思,阎老大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下辈子也许他就不是这副粗糙汉子的容貌了。”
不过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在走的时候,锦绣还是默默地牵起了燕无双的手。
十指相扣,听说这个叫做同心扣,这样一来,投胎的时候两人就可以生在距离比较近的人家,相遇的时候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锦绣想了想,看着激动地有些结巴,语无伦次在辩解什么的燕无双,好像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