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阴九十七年,柒月。爻商亲王拓跋顼于弱冠之年卒。
亲王府上下再次手忙脚乱的找人,自从王妃意识清醒后人又不见了。
拓跋桑在其他房屋所寻无果后,迈入了摆放亲王棺椁的灵堂。零零散散的酸枣核散落于地,随着一路的痕迹,他看到陈冉披头散发蹲坐在棺椁后,双手不停哆嗦着地往嘴里塞酸枣。
陈冉瞥见青色的衣角,强扯出一抹笑,故做轻松道:“阿悃,我没想到当初不经意提起的酸枣,却被他牢牢地记在心上了。我第一次发现酸枣,原来这么甜,真的好甜好甜。我终于吃到了我最喜欢的酸枣,可是那个明明喜甜却肯陪我吃酸枣的人却不在了。”
拓跋桑见她哭了整整两日的双目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僵硬的脸还不自然的笑着,无法言说的酸楚涌上他的心头。他偷偷抽回想抚摸她额头的手,在衣袖里紧握成拳。
阿凰,我陪你。
他一言不发,来到她身边缓缓坐下。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许久,陈冉停住了正在嚼酸枣的嘴,说了声:“阿悃,谢谢你。”拓跋桑温柔的会心一笑。
阿凰,我会一直守护你的。
“公子,快带亲王妃走。我看到商国许多禁卫军正往亲王府方向来了,估计是爻商王准备对亲王妃动手了。”苌青焦急的进来说道。
“苌青,你带阿凰走,我留下断后。”拓跋桑吩咐完扶她起来,转身要走时手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他回头微微一笑道:“阿凰放心,我是爻商的襄王,他们不敢对我怎样。”陈冉慢慢放开了手,她释怀的朝他点点头。
苌青拉着她往后走,她看着他站在原地温柔的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远。
苌青和陈冉差一步就可以离开亲王府了,却被禁军围住了。为首的那人念道;“亲王妃谋杀亲王,又以身养蛊试图弑君。皇上命令活捉亲王妃,打入死牢听候审判。”
苌青从腰间掏出玉笛,放到嘴边,一种诡异的笛音响起。“沙沙沙”,草丛里跑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蚁开始疯狂的攻击禁军“丫头,你快走!”说完,就把陈冉推开了。
此时,一根箭正朝她后背射来。
“丫头,小心身后的箭!”随着苌青的话语落下,一双手拥她入怀,箭刺入身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阿凰,你没事吧?”陈冉睫毛上的泪瞬间滚落下来,“没事。阿悃,为了我不值得,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拓跋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碎碎念道:“阿凰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后面追赶的禁军喊道“襄王就是钟离凰身边的护卫赫连悃,是敌国细作,杀无赦!”
拓跋桑紧紧抱了一下怀中的陈冉,把她推给苌青,“走,带她走!”
“是,公子!”长青有些呜咽的应道。陈冉这次死死抓着拓跋桑的手不肯放,拼命地摇头,“不,阿悃,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拓跋桑眉目微笑,慢慢的把她的手指掰开。
陈冉见势急道:“赫连悃,我命令你,我们一起走!”
拓跋桑并没有回答,只是把抓着他手的那最后的几根手指也掰开了。他温柔的笑道:“对不起公主,此事,阿悃难以从命。”
“不!阿悃,我不能丢下你!”陈冉再次伸手,快抓到他手掌时,被苌青点了穴一跃带走。 拓跋桑望着远去的她,将埋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阿凰,我心悦你。”
陈冉看见拓跋桑薄唇微启似是对自己说了一句话,但是被禁军的马蹄声淹没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四周箭如雨下,直射入拓跋桑的身体。她麻木的心骤然一缩紧,奔溃的大喊“阿悃!”
拓跋桑用毅力撑着一口气掏出藏在怀中的香囊放于心口,满身血迹的他依旧如平日那般温柔的笑着望向她,倒了下去。
“公主,为何给我女子的香囊?”
“阿悃,我知道你夜间总不眠,我就寻了些安神的蛊,做了这个香囊给你”
拓跋桑腰间的白瓷瓶坠落于地,他身上瞬间燃起熊熊蓝火,他的笑颜被火吞没,瞬间消失在她眼中,什么也没留下。
“不!阿——悃!”,陈冉撕心裂肺的大声喊道。刹那间,她干涩的眼里布满血丝,沉闷的吐出一口鲜血。“走!”,苌青声音哽咽的拽走了她。
爻商亲王妃谋杀亲王,养蛊意图谋反一事在各国之间传的沸沸扬扬,几乎遍地都是钟离凰和苌青的通缉画像。
苌青一路用幻蛊易容带着陈冉出逃,回到了参卬圣山,拜见了圣女。
见到她后,陈冉才真正的了解了自己现在这具身体——钟离凰,身上的掩藏着的巨大秘密。她是上一任圣女唯一的血脉,体内有可以操控世间万蛊的金蛊王,还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凤凰血。她这具身体是人人觊觎的对象,一旦落入有心人之手必引起天下大乱。
因此圣山的所有弟子做了个决议,决定将她体内的金蛊王冻结至死。但金蛊王与宿主的生命是系在一起的,这意味着一旦如此,宿主也将伴随着它一同冰封。
听圣女道完来龙去脉,苌青脸上附上了一层薄冰,他没想到圣山此番作为竟是要这丫头活活冻死。
陈冉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好,就按你们说的做,但是我有个条件。”
苌青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嘴里还骂道:“丫头,你疯了!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圣女的弟子拿剑堵住了去路,长青想用蛊的手被陈冉擒住了。陈冉将他的手缓缓放下,道:“青叔,我不走。”
苌青望着她那眼里只有死灰的眼神,僵持了一会收回来手,背过身无奈道:“我不管你了,想死就死吧。”
陈冉晃到他眼前笑了笑,便往回走,来到圣女面前直言:“我要你们查清拓跋顼的死,恢复拓跋桑的清誉,让他俩能好好安葬。事成之后,我甘愿生生世世被冰封于圣湖。”
圣女浅浅一笑,“这不难,给我些时日便可。”
陈冉揽着苌青的肩扬言:“青叔,我们走!”恍然之间,苌青惟愿这光阴真可倒流,回到在襄王府的那段日子:自己一边磨药一边看着拓跋桑宠溺的陪她玩耍。他愿她真的只是当初那个傻傻的想他要糖人吃的阿凰。
爻商王拓跋厥还是一直在追查钟离凰的下落,他近日来心乱如麻,坐立难安。原因是笙妃把自己锁在宫里一月了,不喜不悲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他知道她不喜欢钟离凰,就设法想抓来送到她手上逗她开心,可却偏偏寻不到人。
今日他还是端着她最爱的雪莲羹去了 宫,在她门外驻足停留,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赶走了脸上的阴霾,满脸堆笑的走了进去。
难得的是今日她幸福的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心满意足的细细品尝。钟离笙舀了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后,竟是喂给他。
拓跋厥心里乐开了花,就把嘴往前凑。贴近粥时,他的心猛地一沉,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望着她笑着喝了下去。他径直将她搂入怀中,蛊毒开始在体内发作,他硬把涌上喉咙的血咽下肚。
钟离笙见他不做任何反应,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下错了蛊,试探性的问道;“皇上,为何不说话?是不是累了,要不先放开臣妾?”
见他不回答,她狐疑的想起身,却挣脱不开他怀在腰间的那双手。
拓跋厥温和的将头倚在她肩头,“笙儿,我得到了这天下,却独独得不到你的心。为何你偏偏就喜欢拓跋顼?我承认是我设计伤了拓跋顼,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过杀他,你为何就是不信我 ?我真的没有杀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你深爱的人,我若杀他你必定会恨我一辈子,我怎会杀他?”钟离笙听他这一字一言,心瞬间悬了起来,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突然回过神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对那口粥动了手脚。你根本没喝,在这与我说这些是准备耗到人来,好定我的谋逆之罪,直接将我打入死牢。”
拓跋厥苦笑,无力的放开手向后倒去:“笙儿,你终究还是不信我,我没有杀拓跋顼。”
钟离笙冷冷的笑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只见拓跋厥嘴角溢出血倒在地上,眼眶竟微红。
她下意识的过去扶他,语气有些微抖:“明明知道我下了蛊毒,为何还要喝下去?”
拓跋厥笑着抚摸她的脸,深情的望着她说:“笙儿,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这可是你第一次亲手喂我,我怎么,怎么舍得错过这次机会”
钟离笙抓住他手的瞬间,他含笑的闭上了眼。
宫外响起刘公公的喊声:“皇上,您日日亲自为娘娘熬雪莲羹,今日那烫去的水泡还没处理过呢,我奉皇太后给您带了香露膏”
钟离笙慌张的把他的手心朝上,是一片触目惊心:手掌上皆是新的旧的大大小小的水泡。她的心莫名的开始剧烈疼痛,她紧握着他的手,拼命将他埋进怀里,似乎想将他埋进自己身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宫里传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蛊阴五百九十七年,捌月。 爻商王拓跋厥心疾爆发,死于宫里。
蛊阴五百九十七年,玖月。襄王拓跋桑恢复其原先身份及声誉,追封为忠王。
参卬,圣山,圣湖。
陈冉抱了抱苌青,不舍的道别:“青叔,保重,我走了。”
苌青赶紧推开了她,背过身去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伸出左手向后挥了挥。
陈冉会意,笑了笑,转过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圣山所有弟子齐力打开了圣山结界,圣湖中心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上方还悬着一口冰棺。
苌青后悔了没有好好道别,猛的转身,“丫头!”
他只见:头戴镂空四步遥,穿着绯罗蹙金刺五凤华服,双手合着玲珑累丝玉簪的她躺到了冰棺里。
随着冰棺缓缓下沉,湖面开始不断向湖中心结冰。
陈冉感受到身体越来越冷,闭上了眼,有些画面快速在她脑海闪过:苌青气哄哄的嚷着要带她去买糖人,;拓跋桑对她温柔的笑着;拓跋顼右手执伞,左手向她伸着,叹了口气道:“走,我们回家。”
好,我跟你回去,你带我回家。
苌青放眼望去,圣湖湖面被一片冰雪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