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娃儿,多回来看看你阿爹”这是秦二柱阿妈最后叮嘱他的话,在他离开“么么山”去县城打工时说的。
秦二柱记得很清楚,那天灰蒙蒙的,鸡还没叫就早早准备好了尼龙口袋,里面装着毛巾,牙刷,杯子,碗。而阿妈在前天就准备好了一床新弹的被子,很白,很软。秦二柱舍不得弄脏那床绵遂,又多带了一个白色的“尿素”口袋。
依稀记得那天大白(家里的几个月大的土狗)叫唤地很着急,像是知道有人要离开了。
“让他赶紧滚出去,省的碍我的眼。”关于阿爹的记忆可能就剩下了这一句了。秦二柱已经是来到这个县城的第十三个年头了。晚上老家邻居王婶子的一通电话让他从燥热的宿舍惊醒。秦二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做到最小,因为这个简易的厂房宿舍还有十二个人,头顶的三个老旧电风扇还有序地传来“”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秦二柱起身来,顺着透过窗户的月华望向壁上的挂钟,已经是半夜3点钟,然后伸手顺过一件破旧军大爷,走出了厂房。此时正值深秋,空旷的宿舍厂房外有无声的寒意。秦二柱摸了摸衣兜,从里面掏出烟袋,里面有一小撮的叶子烟,是老何今天偷偷塞给他的,另外则是带把儿散烟,今天跟工友散出去后就剩下一根独苗了。
秦二柱熟练的掏出煤油打火机开始点烟,大口嗒吧嗒吧几下,烟的火星子开始亮了起来。
秦二柱先是猛吸了一口,随后便是一屁股栽倒在地,双腿叉开坐起来,脸上不知是糊了什么东西,却是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然而干涩的眼角似乎得到了舒缓,反而更加自然。
秦二柱开始忍不住去想以前的那些事,尘封的记忆接踵而来,那些不愿意提起的过去,却是像潮水般的涌上心头。每一刻都是波涛汹涌,秦二柱只觉得心头好沉,有些难以呼吸。。。。。
许是缓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望向快被遮住的弯月,跟老家那时候一样的安静,一样明亮。
“你阿爹跟人打架了······争什么地······现在村里医院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我见他吐了好多血。······哎呀,我都说了不要跟那个丧良心的人讲道理,退一退,让一让就好了嘛,·····以前他都不吱声的,怎么这下,害。······那些人年轻力壮的,下手没个轻重。······特别是村长那个侄子······
以至于到后来越来越急促,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
总之你先回来罢,
最后,王婶出奇平静的补充了一句:
还有,你阿妈有些想你”
秦二柱知道,这就是王婶说话的风格和特点,一着急就说不清楚。
短暂收拾之后,秦二柱静步回到厂房,开始收拾起来,先是到柜子里拿出这些年存的钱。也说不上存,每个月用的没剩下多少。借着月光,拿着装钱的荷包数了数,几张老旧的五十纸币,些许十元二十的,还有一叠一块的,伍角的。。。。
一共是三百五十七块五毛。
“银行还有几千,本来打算整个摩托车的,暂时先不考虑了。”秦二柱心里估摸着。正细细算着,这些年也没存下什么钱,三十好几的人了。今天又和几个工友打牌还输了几十在晚上晚上,还喝了点儿酒又是几十块钱。秦二柱心里又是一阵懊悔。
秦二柱打理好后才稳步回到自己的床,试着安静地躺下再睡一会儿。却发现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就这样睁着眼睛挨到天亮。
早上,八点,太阳刚刚给深秋的厂房带来一丝暖意,冻住的水龙头却是坏了事儿。工友闹哄哄的,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降温真快呵,今天来的早,冬天。”秦二柱可没空管这些洗漱和早饭了,他得去找厂长,商量之后请假的安排。
这木料厂本来就是属于县城郊区,厂长家里住在城中心,到这一般也要花半个小时。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好在交通便利。这不!之前还听说要在这边建机场呢,也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风声,还让这荒地热闹了一阵子,还说这木料厂可能被有心人看上了呢。秦二柱曾经就听说外边那些大城市到处高楼瓦舍的,四通八达的,火车都能在楼里开呢!说是什么高铁。显然,这些都与秦二柱没什么关系。毕竟鸟群奋力筑起的高墙最后鸟儿自己都飞不上去,更看不见搭建的鸟窝。
秦二柱绕过厂区,里面已经传来锯子开工的声音了,顺着空地的指示标牌上:施工重地,闲人勿进。秦二柱很是疑惑,之前这牌子都是在厂门口,现在怎么搬到厂长办公室前门来了。可能是新招聘的那个总监搬来的,估计。
厂长办公室很安静,厂长还没来,秦二柱也就坐在门前等着了。
估摸着过了半个小时,秦二柱便是站起来等着了。正是厂长金小七从城里开车来办公室的时间。
“金厂长好啊”秦二柱看着状态有些潦草的金厂长,最后尽量挤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笑容。
这就是金小七金厂长,精干矮瘦的身子,配着一个黑皮公文包黄到发土的干燥皮肤,带着一副近视眼镜,一点没有大老板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小职员,不过这年纪嘛,却是大了小职员不知道多少喽。他的虽然是名字“小七,小气”,但人可一点不“小气”,经常帮助厂里的工友,无论是生活的困难还是感情上的纠纷。秦二柱就曾经麻烦过很多次金厂长。
“柱子,咋了,有啥子事情哦,你我兄弟还要整啥子客套吗。”金厂长先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秦二柱一眼,随后开头询问道。
“家里出了点儿事儿,可能要走几天。”
“可以,到时候我跟老何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勤快点儿也就行了,你也知道厂里就这百十来号人。”金小七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回答道。
沉默了几秒后。
“不知道耽搁多少时间”秦二柱小声道。
金小七先是一愣“这样啊,嗯”,他顿了顿:“你先回家看看情况罢,到时候我跟你打电话”
又是一阵沉默。
金小七见秦二柱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是又追问到:“还有什么事嘛,说出来,我看看有没得好办法,我也算是两个臭皮匠了,加上你就是三个。”金小七说完还略显轻松的笑起来。
“七哥,我想预支这个月的工资,您看这。”话到嘴边,秦二柱却是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厂长已经照顾他很多次了,兜兜转转快十年的交情了。
秦二柱又不经一想到以前,以前秦二柱一个十八岁的离家小青年,一个人独自来到这县城里面讨生活,也没个依靠,没人照应。初来乍到就被车站骗子骗光了钱,以至于饭都吃不上,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车站面馆老板娘给了他一碗面。
后来做些日结劳力工,最后又被中介拉去做黑工,最后中介拍拍屁股走了,让秦二柱饭都吃不上,也正是那时候遇到了金小七,金老板,那时候金小七已经自己有一个木材店了,也有了几十口人要养活。金小七看着二柱挺不容易的,便收了柱子做学徒。每天打杂就管饭。
随着技术的磨练,秦二柱过几年便是学会了木料厂的活儿。也算是半个木匠了。那年他二十岁
那时候以为自己能赚钱了,就开始乱花一样的小孩子心性,最后还染上了赌博,最后闹得不行,几个狠人围着秦二柱说不还钱要打断他的腿,被逼无奈,还是金小七帮忙赔了几大千。经过这一次秦二柱才是变得老实安分了些。毕竟打工还了金老板几年债。那年他二十三岁
但是对于秦二柱来说,真正的劫难是爱情,他居然鬼迷心窍的喜欢上一个“级”。秦二柱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真的想跟自己的人,便是全心全意的付出自己的所有。那年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金小七劝他说:他不爱你,只爱她自己,如果她真的想跟你,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是深陷泥沼的秦二柱怎么听得进去,他那时候已经完全沉溺在幻想的爱河中,就差一步就会被淹死!过了两年,最后,人财两空,因此消沉了好几年,那年他已经三十了!人一辈子走完了快三分之一了。
随后便是阿爹的腿伤了的事儿接踵而来。。。。。。。好像注定这辈子秦二柱就不该是个可以幸福的人。
思绪回到现在,金小七先是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取下那一个几十年都没曾变过的眼镜,捏了捏鼻梁。最后开口道:“坐下说吧,柱子。”
“阿爹在老家被人欺负了,几年前又伤了腿,这次很严重,我存的钱也不多。”说道最后几个字秦二柱几乎就要没声音了。
“哎呀,我以为什么事情,担心个啥,都中”金小七倒是轻松安慰。
“七哥,我知道,厂子已经快开不下去了,虽然他们说都是谣传,我却肯定了,上次我已经看到勘探人员了,递了根烟问,结果是来测量土地数据的,你也别安慰我什么了,你自己都事情多。”
秦二柱说完,金小七明显情绪低落了下来。许久才淡淡地说:没办法,政府规划了,那些个“企业家”,个个都说要买我的厂子,然后又疯狂压价,我不答应,就用旁边的同行给我施压,这几个月,厂里已经亏得不剩下什么了,除了一大堆设备,昨天晚上那个王老总,硬要叫我陪他喝,年纪大了,害,没几瓶酒不行了,还扫了人家的兴。”
金小七一脸颓势,接着说。
“说实话,真要钱,我可能下个月工钱都拿不出来,今早上已经拿家里那套房子先去抵押了,再怎么着,也不能亏了跟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这些个兄弟的情况二柱你也知道,都是些山里平头老百姓,一家子老小也指望着他们呢。”
“七哥!”秦二柱一语凝噎,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金小七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许久,金小七长叹一口气后,似乎又是振作了些。“你且去罢,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七哥”秦二柱缓缓挪步而出,走出门后便是依靠在梯子边,他只是感觉自己很没用,自己想做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在山里是这样,离家是这样,厂里也是这样。
大概是无力的感觉成了习惯,一切就好像是自然了。
秦二柱起身,拍了拍些青布上衣些许灰尘,便是大步向外走去,不过这次他却是走的格外沉稳了。
秦二柱麻利儿地收拾好东西,先坐车去附近的银行取钱去,然后买回乡的车票。这不,去年才刚开通县城和自己乡村镇的“专线”,可以直达不用“转运”了。这专线自然不是公交了,由于山路,面包车便是成了性价比最高的选择。要知道,在以前,要出山里,先得摇上一个小时的牛车,在到路边搭摩托,最后才挤上一车装七八个人的小三轮。
秦二柱只记得那时候的路是真难走,时间也是真的经得住花。只觉得人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好久,却没有重复的感觉。
一边瞧着,已经拖着行李到了车站。说是车站,也就是一条宽一点的马路,旁边一个亭子,几个凳子,一张桌子,一个挎包的娘们。先是买了票,站在车站边闻到新烤的红薯味儿伴着风吹到鼻孔边。这风还搅得大道两旁的枯黄树叶向其中一边旋转飞舞,不远处还有几个环卫工人。这便是秦二柱眼中的场景。可是肚子的馋虫已经容不得他多想其他了,随即买了一个红薯。“斯哈”,秦二柱拿着那滚烫的红薯,可真如火石一般烫人呢。
秦二柱索性在路边坐了下来,毫不在意这灼烧感了,常年的木工已经让他手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茧,就是趁着热,赶紧吃!
刚好吃完,车也到了。
“买了票的赶紧上车了哦”老板娘开始吆喝起来。
秦二柱当然是快步走上车,占了个靠窗的二排位置。在改造的这种面包车上,也就这个位置最舒坦!
人开始陆陆续续坐满了车子,随着前面司机扭动车钥匙的“咔嚓”声,车子发动了,正式开启了这一段路程。
不多时,车里就开始嘈杂起来。
后排的俩老头开始聊起了毛主席,“当年我是知青的时候,响应号召下乡,那时候真是。。。。。。”
前排的是俩妇人,开始唠起了家常,说道大声的地方:前天谁家又偷了她家的鸡什么的,“背时坎脑壳的。。。”
在秦二柱旁边的这位倒是个很安静的女娃娃,估计也就十几来岁的样子。秦二柱率先搭话:“么么山哪家的,你阿爹是哪个哦。”
“我是秦四梅,我阿爹是秦六顺。”那女娃子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显然他并不识得秦二柱。
“六子?”他女儿如今都这么大了,是说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呢。从小二柱和六子就是好玩伴,因为家挨得近,小时候两人又都是长得矮矮瘦瘦的,常常一起挨欺负。
“哪里上学啊,现在”秦二柱看见了他的背包发文道。
“今年高中高一了”
“县一中?”
“是”
“六子倒是有个幺女哦”秦二柱笑着喃喃道。
“你可得争口气呀,走出这山里头。为你爹六子争口气。我跟你阿爹是从小的哥们儿了。叫我二柱叔就好。”
“好的,二柱叔”
“哎”秦二柱有些欣喜,不知怎么的那种。随后便是给这小孩包了个红包。
“谢谢二柱叔”
自己和六子也已经快十三年没见了,偶尔有没有过电话,秦二柱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那时候的时候,秦二柱在老家的石头上(两人经常在这里玩,很大的一块石头)问六子以后想做什么,六子说只想要待在这里种好多田,多养些牛羊牲畜,悠悠闲闲过一辈子。而问道二柱,却说:我想要出去看看,可是阿爹说家里事情很多,希望我帮忙留在家里。
而现在,六子估计已经安定了,女儿也这么大了。。。。
索性不去想了,车子也已经开到郊区,这里是很大一片墓园。
“二柱叔,快看”
秦二柱向着窗外望去,一览无余的的墓园旁的路上有着一个小型挖掘机,前前后后的在挖石头坟,但是好像磕磕碰碰把旁边的墓碑给碰断了,这家家主在那边骂骂咧咧吵了起来。
那块残缺的墓碑就这样突兀的立在哪里,旁边则是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二柱叔,为啥城里不修坟呢,都用这个小墓碑”
“因为要火葬,死了占地儿小,好笑吧,活着也没占多少,死了都开始嫌地占多了。”秦二柱笑着回应。
“当然,你们老师会讲,专家不是说了嘛,一是为了破除迷信,二是为了节约耕地。
“那效果好吗?”四梅歪着头问道。
“谁说好,对谁好,对死人好吗?他们说好就是好了嘛,死后就什么也管不到了,管那作甚。哪一条政策不好,反正我没听说过不好。”秦二柱笑的更欢了。
。。。。。。。
随着车的移动,遮挡住了,视线也随之消失。
望着窗外,秦二柱这时反而有些困倦,便是倚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二柱被一阵熟悉的牛屎味儿“弄”醒了。离家不远了。不过这司机师傅倒是技术过硬,这山路本来挺陡峭的,估计是开得慢,才让秦二柱真的睡了一会儿。
依旧是熟悉的牛粪的味道,但那也是秦二柱一生难以接受的事情。
那时候正值和阿爹商量以后是否出去打工的事情,本来聊的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阿爹发起火来,硬是不准他去县城,秦二柱不想和他吵,便是独自去牵牛放牛去了,也正是那一次才酿成苦果。家里的几头牛连带着邻家的牛都死了,后面检查是吃了含有农药的草,那个时候,二柱家的一切就是这几头牛了,其中还有一个出生没多久的的牛犊。
只记得那时候阿爹气的当时就晕了过去,本就是个急性子,醒来后便是连续不断的骂秦二柱,秦二柱实在忍不住,便是顶了一句嘴,谁知阿爹竟是要拿大棒子向他头上劈去。秦二柱那时候真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家里的牛,可是那天放牛地点就是平常的地方,都知道这里会用来放牛。只有用心险恶的人才会这样罢。也正是那一次,秦二柱坚定了自己要走的想法。
后来才知道,阿爹早些年去城里做生意,山里有些人眼红阿爹挣钱,便是联合几个”红卫兵”,被拉到广场上批斗,关了三个月,不是阿妈找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送了点好处,恐怕这条老命早就没有了。
正想着,却是已经到么么山了。
“二柱叔,我家到了”秦四梅对着二柱说。
先去看看六子罢。秦二柱随即跟着下了车。跟着秦四梅后面,就要向着记忆中的老房子走去,却发现老房子原地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二柱叔,你去哪里呀,我家在这边。”
“来了”秦二柱先是一愣,随后应和道。
走上水泥马路的上坡,引入眼前的是一个小洋楼,小两层,门口还整得挺气派,弄的铝合门,金色的。
还未进门,秦二柱便是喊了一声“六子”,屋里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也开始有脚步声。
“柱子哥”秦六顺惊笑道。六子已经是个壮实的人了,的确不像小时候那么瘦弱。身着一生灰色布衬衫,裤子则是青布裤子,眉毛粗壮,眼神干练,很有精神。
还未等秦二柱说话,六子便是拉着秦二柱往屋里走,一边走还拿出烟递给秦二柱“我这烟不算好,你可别抽不惯。”六子笑嘻嘻道。
六子家里也没有刷白,还是水泥墙,屋里的灯也是一个单调的白炽灯,有些不怎么亮。
“我回来看看,阿爹好像出事了”
“我知道那个事,可惜那天我不在,去给人家做工去了。要不然,还能让老爷子吃亏了不成,本来想去要个说法的,可俺那婆娘硬说要等你回来。我猜到你要回来了,现在看我猜的不错。好了,先吃个饭再回去”
“六子你还是没变哦”秦二柱有些打趣道。
“咱们哥俩怕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哦,今天多少喝一点。”正说着六子便开始点起烟来
“外面也不咋地”秦二柱也接过火开始点烟。
“你看我这房子,外边看起倒是亮丽得很,里面还是一个样子”
“至少还是老婆娃儿新房子,有啥子不安逸的”
“害”,六子叹一口气道:柱子哥,你是不知道,这几十年,我也就做了这么几件事,屋头一年到尾挣不到什么钱,偶尔帮忙做些工还有些钱花,平常种点地也够一家老小吃的了。一混已经三四十岁的人了呦。”
“家里来客人了?六顺”听着一个口音的女人声儿。等人近了才细细看了看,矮矮胖胖的,和气的圆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脸上还洋溢着和善的笑容。
“这是我媳妇儿吴桐,那时候你刚走,我阿爹就给我订了婚,你连我的喜酒就没喝就走了,今天必须喝回来。”六子重重的拍了拍秦二柱的肩。
“你也别太担心,老爷子身体硬朗的很,不会有大事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一定要叫我。”
你先歇会儿,等我先去杀只鸡,说完,便是招呼着吴桐向厨房走去了。
秦二柱便是站在门前抽烟去了,站在马路上,看着对面的田地里还有些许人影,索性扯了一根凳子,就坐在门前呆呆地望着对面的忙碌人影。烟抽完了,丢掉烟头。不知不觉,秦二柱闭上了眼,上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了,熟人朋友都没来得及见。上次回来还是因为阿爹腿伤了,不能下地了,家里的牲畜没吃的,回来忙了一天半父子俩就开始吵架,走的时候又被大骂一通。连夜坐着摩托回厂房去了。
秦二柱在屋里一转悠在桌山看到了一本《毛泽东语录》,也就拿着在门口看了起来。
不多时,书看了一半。“二柱哥,吃饭了。”“梅梅,吃饭了”六子声音穿透力还是有些强的,柱和秦四梅子应都和了一声。
秦二柱只觉得有些怪异,一家三口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一桌子的好菜,这才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味道啊。
“这可是蜂窝泡的酒,有些金贵的,可别撒了,柱子哥”六子拿着杯子说。
“那可不是,平常都不拿出来喝的,上次帮工的来家里,还想尝尝,直接给他骂了一通,你说他是不是小气,哈哈哈”吴桐笑道。
被自家媳妇笑倒是没影响六子,他还是自顾自的说着话:“这年头送个城里孩子读书还要什么城市户口,这城里的房子不也是一堆材料呢,咋就这么贵。还修那么高,真是磨人的很。”
“城里还不如老家呢,依我看”秦二柱说道。
“我也就是想让娃娃条件好一点,你像咱们那个时候,读什么书,纯属是弄着玩的。”
“来,喝”紧接着就是一个碰杯。
“满大街都包饺子,你说这是为什么?”秦二柱似笑非笑道。
“那还能干嘛呢,不为了吃,难道只为了卖醋?”
“那不只是卖醋,还必须和着韭菜一起卖才行。”
“柱子哥,你在说啥呢”六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没什么,来,再来一个”
又是一个碰杯。
酒足饭饱,两个大男人皆是红光满面。秦二柱也是在外面练出来了,酒量好,不然还真喝不过这二愣子。
打完招呼后,也就准备往自己家里走去了。六子家离自己家就一里路,现在可能还要近些,沿着水泥路也就到了。
秦二柱只觉得有些近了,脚步却越发不稳起来,最后再门口停了下来。望着那土墙木屋,小小阁楼,乌黑青瓦,只似一切就像在昨天。唯一不同的是旁边几家似乎都已经建上了新砖房子,老房子倒是显得有些突兀。十八那年他离家之时好像都没来得及回望一眼,三年前也是。
“旺、旺、”几声沉闷的犬吠声打破了沉寂,秦二柱记起来了大白,十三个年头,大白还在。自己却是只在在幼时陪伴过它。
秦二柱不再犹豫,踏步下坡向屋里走去,嘴上已经开始唤起一句:阿妈。
“哎,柱子回来了。”阿妈声音依旧熟悉,不过有些发颤。
阿妈一把拉住二柱的手,有些急切道:“吃过饭没,娃”
秦二柱看着眼前的阿妈,矮矮的个子,头发却是有些花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也是开始折叠,眼里的有些明亮,却还是忍住没溢出来。秦二柱不敢去看阿妈,只是觉得心里一揪,有些发怵。阿妈已经老了啊,自己已经高出了他一个头了。
“在六子家吃了”秦二柱站在那里半天就憋出这一句话。
“你阿爹在屋里”阿妈拉着柱子就向里走去。
“阿爹,俺回来了”秦二柱轻声喊道。他见阿爹正在床上,可能睡着了。
“是柱子吗?回来了?”
“是柱子,老秦”阿妈去扶起阿爹。
许久。
“回来干什么,厂里不是忙吗”阿爹打起几分精神说道。
“回来看看你”
“我可以办,你做你的事情就好。”
“你还是先歇着吧,找大夫看了吗”
“看了,说是伤了胸腔,开了药,养上几天就好了”阿妈插话道。
“事情过去城里看看,现在医疗水平高了”秦二柱仔细思索回到。
“我不去,那些都是骗钱的地方,进去又是一堆药,一堆检查,还要住院,我的牛等不起!”老秦有些不怀好气道。
秦二柱知道阿爹的脾性,倔驴一般,若不是这几日伤了,自己觉得大老爷门儿丢了脸,恐怕现在早就大声呵斥了。他知道,阿爹还在逞强。秦二柱只是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好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惦记你那牛呢,还要不要命了,非要去出头,现在好了,真是该啊你”阿妈突然狠狠的说道。
“我不要你们管”老秦有些挣扎,想起身来,可是还是有些吃力。
“你倒是想的轻松”阿妈忿忿道。
秦二柱想好了,明天去找村长那个什么侄子讨要说法,伤了人,还让他跑了不成,这个亏,他老秦家不吃这个亏。再者说,这些年,街坊邻居或多或少都占过老秦家的便宜。
“阿妈,村长那个什么侄子,叫啥名儿,王婶给我说了一些情况,具体还听说过,以前没在么么山长大吧,这人。”秦二柱扭头问道。
“说是从小在城里读书,读到一半跑去打工,不知在外面遇到什么仙人了,发了横财,整天在乡镇上都是耀武扬威的。”
“名字叫‘金三善’,当时牵着村长家的那个藏獒来给你阿爹商量,说想弄个什么果园,村长也带头支持,说什么能让大家赚钱。可他偏偏看上了咱家的坟陵,那可是咱家祖祖辈辈都安息的地方啊,柱子。”
阿妈有些止不住泪流:“那些人,张口闭口就是为大家做贡献,说希望我们要考虑集体,看样子更不准备赔钱了,伤了人,村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婶说就算闹大了也是双方互殴,还要拘留,你阿爹等不起啊。”
秦二柱有些恍然,自己家的情况他是清楚的,却想不到这么严重。
阿妈拾了情绪继续说:“家里那些多余的地都送人了,其余剩下的边边角角,邻居街坊来讨要,你阿爹都给了,步步退让,有些不讲理的硬要争,说当初的界限划错了,你阿爹也没去管他们,毕竟自己确实种不了这么多。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亩三分地,种种水稻,玉米,喂喂鸡鸭牛羊,外加填饱肚子,也是够了。”
“你王婶我们也送了一块好地方让她当做菜园,平常对我们也是挺照顾的”
秦二柱知道,之所以这般退让,无非是自己不在家里罢了。因为老家那些孩子都留在了老家种地,那些家庭有年轻劳动力。
所以,他们要那些地,而自己没办法。
这么多年过去,阿妈,阿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也干不了重活儿了。
秦二柱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自己那时候好莽撞,好蠢,只想着自己逃离麻烦,却给阿妈他们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阿爹不是倔强,只是没有二柱在家里,他必须逞强。
“这群人我会找他们算账的,欺负到咱家头上了,明天就去。”秦二柱五味陈咋,却只有怒意占据上风。
村长“金九德”,就是这个老家伙,当初来来家里做客,小白不过是吼了他几声,他就骂骂咧咧,后来小白便是被那个村长家的藏獒咬断了腿,秦二柱那时候还很小,只记得小白很痛苦,彻夜叫唤。
而那村长却是敷衍了事说什么:
“狗打架,人也管不到。”
这世道竟还有不让狗嘴叫唤的道理吗?
真叫人闻所未闻了。
秦二柱知道,这村长在县里有关系,否则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了。听说还是什么局的局长。
夜晚,秦二柱听到了阿爹的呻吟声,阿爹声音故意压的很低,可是还是被秦二柱听到了,秦二柱觉得阿爹肯定不只是伤了胸腔这么简单,一定要带他去城里做检查!
次日,为牲口和人做好早饭后,秦二柱收拾好家伙什儿就出发去找“金九德”这一家子了。
“王婶,早啊”秦二柱看见王婶正背着背篓的猪草,看样子是准备喂牲口的。
“哎呀,柱子回来了,回来就好啊。”王婶有些感慨道。
打过招呼,继续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
看着眼前那几层的小洋楼,可真是气派呢,这小院儿大门,真是讲排场。院子里还有些人造景观,在这山里搞这么一出真是“性情高雅”。
“金九德,滚出来,你仙人的,欺负到我秦家来了,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你就别想出这个门!”秦二柱提高嗓子喊了起来。
“大早上的就来找麻烦是吧”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柱子回来了”金九德从里屋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讥讽。
“现在在哪里发财啊,发了财可要帮衬乡亲们一把哟。”
“我不及村长啊,听说你侄子赚了大钱,怎么不多帮帮我们家?还是说,你这风景小院是你自己凭着每个月的工资攒下来修的。你自己清楚。”秦二柱不甘示弱道。
金九德听完后顿时有些脸黑,一下便是沉下声音说:“我们不正是想帮乡亲们致富嘛,可是老秦实在是说不动,我们也没办法呀,他还与年轻人起了争执,甚至大打出手,我也是没办法嘛。”
秦二柱听着那厚脸皮的话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秦二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于是便吼道。
“我阿爹伤着了,你们干的,你们就要负责,还敢欺占我们家的坟陵,我劝你不要做你的发财大梦,还想让村民帮你赚钱,这些黑心钱你吃下去,就不怕肚子撑破吗?”说完,秦二柱便是冷哼一声。
“柱子,你看,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侄子也受伤了,怎么能算我们欺负他呢,再者说,修果园是为了村子里更好的发展嘛,你看,今天这些想参加果园建设的人刚好要来这里开会的。大家都有钱赚,多好的事情啊。你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你木的”,秦二柱再也憋不住了。
“你怎么不拿你自己家的山林改果园,明明那一片采光比我家的坟陵更好,你可别假惺惺装好人了。”
“依我看,你就是想假公济私。”秦二柱斩钉截铁道。
“秦二柱,不要油盐不进了,这是有利于大家的好事情,我不会让你搅黄了,还有,这个果园建设已经是上报给了县城里,是要作为我们么么山的特色产业的,你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金九德已经开始图穷匕见了。
“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去县里告你”秦二柱已经快忍不住要动手了。
金厚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
“你还不知道吧,趁现在没人,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县城规划的土葬要取消了,以后都要改成火葬。你们家的坟陵以后就不存在了。”
“这个改正顺序当然是又村民们共同决定,你觉得他们会先拆哪里。并且,其他户也要拆,你也是拿不到赔偿的,只有一点点的补贴。”
说完,金九德洋洋得意的嘴脸看得秦二柱越发觉得恶心。
这时,个户的代表也来到了村长家里,进来就看到秦二柱和金九德在打擂台。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因为果园的事情。
随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议论起来:
“柱子,上次你老子已经来闹过一次了,你是城里人,总该不会闹吧”随后传来小声的偷笑。
“柱子,这个果园建好了,你们家也有钱拿,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就是”
“我看他就是故意过来闹事想拿钱的”,“肯定是”
。。。。。。
“柱子你看,我这都是为大家好啊”金九德装作很委屈道。
秦二柱再也不忍了,就像冲上前去给他两巴掌。冲到一半,却是被众人拦住了,手舞足蹈挥了半天。
“人可一定要讲诚信,不能耍无赖蛮不讲理啊,你说是不是,柱子老哥”
“金三善金老板来了”
“金老板好”众人齐声问候道。
“我不讲理?到底是谁不讲理,你说清楚!”秦二柱已经开始发疯。
手拿着木棍就要往金厚德头上劈去。说时迟那时快,棍子被拦腰截断,随后碰到了众人,几个年轻小伙子吃痛,带着拳头就朝着秦二柱挥去。秦二柱还手,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剩下的众人却好像没看到一般,金九德也是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眼见有人要下狠手了,只听见六子声音传来:“我报警了,都住手!”
“这群狗日的不讲道理,这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了”秦二柱刚挣脱出来,又想着动手。
六子知道二柱已经怒不可遏,可还要尽力劝阻了。可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他俩就是一伙儿的,还要报警抓乡亲们。”
眼瞅着事情不对,两人想走却被团团围住,六子上前推人,却是被推走,一下子重重向地上砸去。幸好二柱在他身后,接住了六子。
正要僵持不下时,金三善却是发话了:“人家诉求还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也没有为难嘛”
“大家说是不是?”
金三善露出那一口大金牙,咧着嘴笑笑道。
众人这才让开一条道路。
“柱子哥,咱们走。”六子这才搀扶着柱子走出来了村长家的院门。
“柱子哥,你的脸肿的有些厉害,鼻子流血了”六子关切的问道。
“你真的报警了?”二柱擦去脸上的血迹问道。
“没有,吓唬他们的”六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秦二柱却是一把推开正在搀扶着自己的六子,“我们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自己会弄好的。”
“你走吧”
“柱子哥,说些什么话,我肯定要帮你啊”六子脸上露出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我说了叫你走,听不到吗?”秦二柱更加严肃了,还又推了一把六子。
说完,秦二柱踉跄的脚步独自向自己家里走去。留下六子在那里愣住了。
些许时间,六子急冲冲的向前走过去。骂道:“活该被别人欺负,就你这个鸟样,在城里呆了几天,真是了不得了,老子看你也不是以前那个柱子哥了。”
听到这些话,秦二柱没有应声,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六子走向前去,头也没有回,直到六子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秦二柱只觉得自己有些脚步不稳,到路边找了根木棍当起了拐杖,他走的很缓慢,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前走的好快,快看不清自己以前模糊的影子了。他总是想着再快点,似乎就能赶上生命旅程中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于是越来越止不住焦虑,到最后却是会摔了跟头。可是世上哪有更重要的事情呢,没有任何那一个时刻想现在这般更加要紧和宝贵了。
他只是不想让六子卷入这场纷争,今天他算是见到了这些人的手段。原来吃人是不需要动刀的。只需要冠冕堂皇,义正言辞,问心无愧。一些说服自己和他人的借口,一些看得见的有益于的自己的蝇头小利,一次次高呼公平的大家做主罢了,仅此而已。
秦二柱慢慢地挪着步伐,却是看见阿妈就在路上等着。
“娃,你这是怎地,他们伤你了,让阿妈看看”阿妈迫不及待冲了上来,一把挽住柱子的手。看向那肿胀的脸庞,和已经被双手拭去的丝丝血迹,眼中开始透亮。
慢慢的回到自己家里,坐在床沿边,秦二柱却是再也无法沉默,那如洪水般的寂静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阿妈,我要是在,是不是就不会受欺负,我要是在,阿爹是不是就不会生病,我要是在,你们是不是就会轻松些,我真的不该走,我好后悔。”
“阿妈,我对不起你们呐”
秦二柱眼角留下滚滚热泪,想停止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淌。
此时的秦二柱就像是小孩儿一般,阿妈抱着秦二柱的脑袋,秦二柱则像一个孩子一样侧躺在阿妈的怀里。如同幼时伤心难过时一样,回到阿妈的怀抱里。似乎这里是世界上唯一能驱散阴霾的地方。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人是在阿妈的摇篮里长大,是在劳动人民中的摇篮里长大。
阿妈收了收眼泪,安慰道:“娃娃,莫这样说,不怪你,我们从没怪过你,在你不在家的那些晚上,你阿爹总是对我说,怪他,把你气走了,他只恨自己没用,没能让你有个好点的环境,他年轻时候去外面吃了太多的亏,他也害怕你吃苦。回家好好过,过一天算一天,只要咱们在一起,就还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可以好好的。
过了几天,秦二柱发现阿爹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声音开始压不住了,不间断传来咳嗽声,
这几天忙着家里的农活儿和牲口。看来这个乡里的医生还是不靠谱的,吃了药也不见好,果然,那些神医的传说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救命出名的人也要看命贵不贵了。
秦二柱决心要带着阿爹去城里医院看看,下午就走,一刻不耽搁。
秦二柱开始联系车子,乡里的班车一般是没什么人的,这个时节都待在家里了,马上入冬了。
当晚,一家人就到了,先是交了几千的检查费用,因为不知道什么毛病,就都检查。
秦二柱把卡里剩下的全取完了。做完这一切,又给阿妈买了个支架床铺,医生建议先住院。秦二柱也不知道,说是先等结果,但是拿这几大瓶不知道什么液体就开始输液了。秦二柱先回了厂里去,他知道自己的钱不够了。四下朋友兄弟中,六子自己有一家老小,孩子正在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金小七金厂长的厂子也出了问题,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本来想打电话的,却又觉得电话说不清楚。细细思考一番,发现已经没有别人和朋友了。
秦二柱走在街道上,听着旁边几个环卫工人杂七杂八讨论着一个工友被车撞了,说是赔了好几万呢。。。。。
秦二柱有些愣神,他有些恍惚了,马上过了站在斑马线里,手机响了起来,秦二柱打开开盖手机,接上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县第一人民医院,您是秦老先生的家属嘛,报告已经出来了,结果是肺癌,鉴于情况有些特殊,需要您亲自来一趟医院,您有时间吗,先生?”声音很甜美,是一个女生。
秦二柱有些难以想象这些沉重的话是由这个声音甜美的女生平和的说了出来。
“那是没得治吗,小姐”秦二柱有些犯怵。
“有些特殊,他是属于早期肺癌,最新的技术是有几率治好的,但是这个可能成为我们医院的首例成员,有关财务的情况有些复杂,我是医生的助理,希望您能当面谈谈具体情况。”
“花多少钱呢”
还没等到回到回答,一声汽车鸣笛声音是秦二柱听到的最后声音。
当秦二柱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剧痛,旁边是眼睛早已经哭红了的阿妈,自己则躺在一张病床上。
随后走进来几名身着整洁制服的警察。“秦先生,您的意识清醒吗?有些情况需要向您说明一下”
“根据司机所说,当时您站在马路中间,他眼见您没走,很早便是鸣笛了,最后发现踩刹车慌乱之下才成了油门,这是个新手司机,刚拿到驾照没几天,正式指望着跑车赚些钱养家的中年人。他们家的情况,我们的同志也了解过了,家中小孩子也是先天性疾病,老人慢性疾病,基本没什么财产,我们没有任何私心,并且查看了您的伤情,当时车速并不快,鉴定也是轻伤,只是希望能更好的解决事情。所以希望能私了”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年长的先开口说话。
随后另一位同志也说道:“我们希望能调解一下,如果您选择起诉,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只是做出合理的建议,因为行政效率的情况,可能会拖很久,如果您可以等的话,也可以选择起诉,可能会有更多的赔偿,但是鉴于司机家庭的情况,可能。。。。”
最后同志补充说道:
“我们的建议是私了了,我们也从您阿妈的口中了解到了您家的情况,私了应该是做最好的选择了。可以马上拿到一定的赔偿,但是鉴于医院报告的轻伤,肯定不多。”
秦二柱缓了一会儿说道,“感谢警察同志,真的谢谢你们。”
二柱接着说:“当时我在绿灯时没抓紧时间过去,我也有一定责任。”
“那就私了了吧。”秦二柱看着身边的阿妈,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
“好的,先生,其实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司机的情况已经竭尽全力的说明了,这里是他的一点歉意,一共五千,这也是他现在能拿得出手的最多的情况了。希望您好好休息,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秦二柱接过了了那个装钱的信封,很厚实,他的心也稍微踏实了一些。
两个警察同志出门后:“太难了,我们不可以帮帮他们吗”
“小年轻,这天底下这么多人,你帮的过来吗,苦命人没必要为难苦命人,我们若不是这一身制服,恐怕也很难呐,尽力就好,尊重他人命运是你成为人民警察的第一课。”
“好的师傅” 那个年轻的同志恭敬地回到。
秦二柱养了半天,觉得精神身体恢复了,就马上找到医生办公室,一个年轻漂亮的白衣服护士装的女生正在办公桌处理着文件。
“您好,我是秦老先生的家属”秦二柱礼貌地喊道。
那个助理放下来手中的事情,“好的,秦先生,我跟您说明一下具体情况”
秦二柱当然听不懂她说的那些什么药的名称和方法,什么国外的技术,最后说了一大堆,秦二柱就问了一句。“整个需要多少钱?”
“秦先生,我们具体也算不清楚,要看患者的情况而定,但是预估计可能要八万左右”
秦二柱有些傻了眼,八万,市里都能买一套房子了。
“先生,这个肺癌初期是有可能治好的,I期非小细胞肺癌在测试中五年生存率可以达到70%以上。”
“当然,如果您选择尝试,这将是我们医院的首例,在一定程度上还会给予优惠和补助的。”那女助理娓娓道来。
“也就是说不保证治好是吗?”秦二柱问道。
那女助理犹豫一会儿道:“嗯,是的,您可以这么理解。”
显然,女助理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她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觉得这种病有钱就可以治好了,已经是上天的仁慈了。
可是,有些病,千年以来,就是难以治好的。
良久,秦二柱似乎是下了决心,必须治,还有什么比一家在完整一起更重要的事情呢。
可是如何筹钱却成了一个更大大难题。
秦二柱还是决定先去厂里看看,他做车一路赶到郊区的厂里。到了地方,却发现人都闲着,工人们也没有开工,在外面待着抽烟,平常机器的轰鸣声也没有出现。
路上,秦二柱思索,肺癌可能跟阿爹喜欢叶子烟有关,么么山历来有抽土烟的习惯,再加上被那几个崽子动手,可能伤了,也就表现出来有些严重了。
来到厂门口,那个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勿进。的指示标牌不知何时又被移到了这里。
“柱子回来了”老何上前打招呼。
“家里有点儿事儿,回厂里看看。”秦二柱回应道。
“厂子恐怕要出事儿了,你再晚回来几天,估计就见不到喽。”老何嬉笑道。
“老何,金厂长呢?”
“已经好几天不见了,工钱也没发,说是今天回来给大家一个说法。你今天回来的正是时候。柱子”老何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答道。
当然,秦二柱也没进厂房,只在厂门口抽起了烟。眼见旁边的工友有人已经开始打牌正招呼秦二柱呢。秦二柱也强忍着不去想。等他们打了几轮后,二柱那股子牌瘾就上来了。
于是便是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反正也需要钱,手气来了还能赢一些,比干等着要强。随后便开始上手开整。
打了几圈,远处大路有汽车声传来,众人望去,是金厂长的车子。
金厂长回来了。
众人收拾了一下,都齐齐望向金厂长,厂长也看着这一众人,脸上阴晴不定,喜忧参半。
“都到空荒地集合吧,我有些话说。”金厂长忽然严肃道。众人淅淅索索行动起来,到了空地,将金厂长围了起来,厂长带着一个鼓鼓的黑色皮包走向一个稍高一点的土坡上。
金小七嘴唇微颤,想着如何开口,却又犹豫片刻,长舒一口气,习惯性的摘下了他那老旧的眼镜。
“我知道,这么些年头,多亏了兄弟们,我们厂才发展起来,前些年还赚了些钱,日子也是靠着大家才过好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这里未来要建设机场,一群市里的老板逼着我卖厂子和地皮。我知道这是大家几十年的心血,我也很不好受,我知道大伙儿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所以我拼命的打探消息,了解这座城市以后的规划,上头的人决定了,我们也应该积极配合。”
“下个月,这座厂子就归于市里的新老板了,他开的价钱虽然不高,但是却同意了继续经营这座厂子的意见。所以,大家可以安心的留在这里继续干。”
“金厂长,不用说这么多,我们都相信你”老何站在下面哈哈一笑,似乎是不想将离别的故事结尾弄的太悲伤。因为他知道,金厂长要离开了。
金厂长也苦笑道:“大家的工钱我我马上发,这个月依旧好好干。也算是做好我开厂的最后一单吧。”这时除老何和秦二柱之外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金厂长要走了!
“人生难免会有分别的时候,遇到大家是我金小七的缘分。”
“二柱,随我到办公室给大家发工钱”金小七喊道,便提着皮包向办公室走去。
“可惜新招的总监,他还没干到俩月就可能会离开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啊。”金小七歪着脸朝秦二柱说道。
“金厂长回来了”一个年轻人朝着金小七笑道。脸上全是谄媚。
“你这个总监可得好好干,我到时候给他说说好话,看看能不能把你这个总监也留下。”金小七也朝着门口的年轻小总监打招呼。
“新老板人怎么样,七哥。”秦二柱问道。
金小七没有回答,而是坐在位置上拿出了工资簿,开始挨个结算工钱,之前欠的,下个月的,都结清。
“排好队挨个进来”新总监站在门口喊道。
“何润八(老何)”
“秦二柱”
。。。。。。
秦二柱打开那皮包给大家发这钱。秦二柱确实震惊了,看着手里拿一叠叠钱,他的心已经快要蹦跳出来手也有些颤抖了。这里估摸着有二十万左右,他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还别谈刚才打牌又输了几十块。秦二柱难以想象,原来这个厂子竟然可以卖这么多钱。
给大家的工钱发完,皮包里还剩下七八万。金小七一把抓过了皮包,放了些文件,就要准备离开。看见旁边的秦二柱也是丢下一句:“柱子,你先回厂里,我还有点事,有事情就打电话。”
秦二柱还没开口金厂长就冲出了门外。门口的总监也是一愣。眼见厂长走了就进来朝秦二柱打招呼。秦二柱正盯着那个什么文件看呢,可惜他不识字,也看不懂什么。
“柱子哥,看什么呢”年轻总监问道。
“没什么”秦二柱麻利儿地藏起来文件。那总监见自讨没趣也离开去巡视了。秦二柱也是回到厂房了,换好衣服,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了。
可是心里总是有是有块石头压着,不是出了神。
“柱子哥,小心”秦二柱被惊醒,身旁传来小总监的声音。
秦二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伸到电锯边了。
“好好,刚才没注意。”秦二柱战战兢兢回到道,心里还有些后怕。
旁边的老何丢完烟头,笑了笑打趣道“几根手指头换几万块钱可不值当啊,柱子”
“我还没这么蠢,抽你的烟吧,老八。”秦二柱有些哀怨道。
新总监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又到别处溜达了。
几天后,办公室内,烟雾缭绕,金小七泡着茶。
“金厂长,我看见了,二柱哥有点心不在焉,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的,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想故意。。。。。”
“住口,你这个年轻人真是乱说,我跟柱子几十年的交道,我算他半个师傅。别乱说话了。”金小七一脸严肃的说道,说完又出门去了。
这小年轻被独自留在那里愣住了。随后又有些心里埋怨道:我这还错了,给你汇报情况,导师我的不对了,要不是新老板可能会开了我这个总监,我会这么讨好你。
小年轻越想越生气,突然想到今天秦二柱偷偷摸摸藏了什么在办公室里,平常办公室是不锁门的,门开着也不会有人进来,既是害怕别人说闲话,又是因为就算普通工人进来了也没什么可干的。
小年轻搜寻了一番,在柜子里找到了那份文件。是工厂转售的文件,这份是拆迁厂子的合同!只是还剩最后一个签名的位置没写上“金小七”三个字罢了。
小年轻顿时有些炸毛,这个表里不一的厂长骗了所有人!
说好的,却把大家全卖了。
他拿着那份文件就到厂里处宣扬,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震惊了,工人嘛不相信金厂长会出卖自己。他有些疯癫了,疯狂地解释文件的内容。渐渐的,工人里有些窃窃私语。毕竟,谁也不敢拿生活去赌啊。
“七哥他不是这样的人”秦二柱义无反顾的站出来解释道。
“七哥自己房子都卖了就为了给大家发工资,这样的厂长,还不能说明他的心思吗,现在金厂长有困难了,不得把厂长卖了,卖给了别人,再者说,金厂长已经说了厂长会开下去,那就不会骗我们。”秦二柱继续补充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就是,就数你和厂长关系最好”
“这厂里谁不知道你是厂长半个徒弟”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可是秦二柱却听的一清二楚。
秦二柱却再也待不下去,冲出了厂房。
思考片刻,决定先去看看阿爹和阿妈。已经一周没见他们了,留的钱不知道花完了没有,秦二柱有些担心。
“阿妈,我回来了,医院卡上还有钱吗”
阿妈正在病床边休息,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二柱。
“卡上小一万这几天开了几次药和准备手术,已经没了。”
秦二柱看着阿妈那苍老疲倦的面容,很是心疼。“钱我想办法,咱们还是要治的,医生说能治好的。”秦二柱拉住阿妈的手说。
当天晚上休息,秦二柱在医院附件找了间环境稍好的旅馆,阿妈却执意要留在这里照顾阿爹。秦二柱想让阿妈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就靠阿妈在医院陪同,肯定也累坏了。
半夜,正是老秦最疼的时候,阿妈听见了声响,而老秦生怕自己的沉重的呼吸声被发现,于是便偷偷的憋着。阿妈站起来,走到医院病房外的走廊外面,靠着墙壁,慢慢的往下滑去,整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秦二柱就在楼梯旁看着,他想点烟,却是身上麻木的动不了一点。
最后,烟也掉在了地上。
站在医院站了一夜,从阿妈出来又看见阿妈回了病房。
阿妈那天没有流一滴泪,秦二柱知道,那天她一整夜都没睡。谁知道在无数个秦二柱不在的日子里,阿妈已经哭过多少回了。
“让我回家,这破地方不是人待得”阿爹又在吵着回家了。
他只是觉得医院只会给他带来疼痛,只要回了家,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秦二柱有些发烫,应该是呆了一夜,有些感冒了。抽烟区地上的烟头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山。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秦二柱去找了个车,准备坐车回到厂子。
“这是在弄啥嘞”,前面全是大货车拉着建设材料,和拆除的破旧物品,那些东西瞧着不就是厂里的吗。
秦二柱看着这一切,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在位置上的金小七。
秦二柱就这么盯着他,两人谁也不说话。
“我在等你,我知道你还没回来。”金小七率先发话道。
柱:“你卖了我们。”
小七:“厂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只是想干完这一个月”
柱:“我也会做完的”
小七:“当时我很犹豫,我想先把抵押的房子拿回来在说,所以没有理你”
柱:“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柱:“犹豫什么,犹豫要不要拆这个厂长,十几年了,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就是第二个家。”
小七:“你就当我当时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小七:“是工人先离开的,我还能怎么办。”
秦二柱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心里却又没那么难过。
他只是呆呆地走回厂房,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已经被拆除了,而那个年轻的总监早就不知所向了。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操作起来,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谋生,这个冬天竟是这样的寒冷呵。四周机器轰鸣声一阵阵拍打着秦二柱的心跳,头昏脑涨,手指不知不觉向着机器探去。
“柱子,柱子”身旁传来老何的声音,随后秦二柱便是晕了过去。而他的两根手指却是随着机器的停转永远留在了机器里面。
秦二柱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阵阵剧痛,秦二柱平静的出奇。侧着看见,金小七,何润八都在一旁。
老何:“你醒来,感觉怎么样”
老何终于不再嘻嘻哈哈,露出了少有的严肃。
金小七和秦二柱对视一眼,金小七开口了:“老何,我跟二柱说几句话”。老何看了两人一眼摇着头出了病房。
金小七:“你我不过都是借口的奴隶,有时候骗住了自己,也就骗过了别人。”
秦二柱:“我没有骗人,骗人的是你。”
金小七:“没想到,小总监真是猜得准”
金小七和秦二柱相视一笑,更多的却是讥讽。
秦二柱:“我不会骗人”
金小七轻哼一声笑道:“是吗?”
随后左手比划着断指的样子,一手扔下一个黑色的皮包在病床上,转身离去,潇洒离开,不在多言。
“框”门被重重关上了,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秦二柱脸颊上滑落。秦二柱最终支走了老何,找来了那个医生助理。
“你也看到了,我行动不方便,可以帮我去医院交钱吗?不要告诉我阿妈我的事情”秦二柱言语中透露着祈求。
“好的,秦先生,我会告诉您的母亲,您在工作。”助理温和的说。
随后补充道:“先生,这里有十二万,我可以帮你寻求手指的专家也许可以。。。”
“不用了,就这样吧,剩下的交给我阿妈就好”秦二柱热切的看着这个助理。
“先生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担保。”那女助理一脸正色严肃的说到,似乎是已经猜出来些什么,眼角有些明亮。
“好了,这样就好,我可以好好休息了。”秦二柱闭上了双眼,他一闭眼就睡了过去,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如此放空。
出院后最后一次回首城市,这样大的天,这样繁华的街道,吃下了太多的人,像个机器随同时代的大河奔流而去。
几年后,么么山的一个阴天,也是同样的深秋,天却瞧着没有那么刺骨的凉意了。山中有机器的轰鸣声,有鸟兽的叫唤声,有远处的一家家炊烟,近处的几座石头坟,有抽着烟的秦二柱,悠闲吃草的几头牛,一条断腿呼唤着的老狗,佝偻着背互相打趣的两个老人。
黄昏,秦二柱赶着牛往回走。
他忽然看见当年那个远处熟悉的青草坡上,有个人影在徘徊。
山风吹起,正是那个放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