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雪光浸墨痕
雪片落在修表铺的青瓦上,簌簌的声响像谁在翻动旧书页。杜恒砚坐在案前,指尖捏着块鹿皮,正细细擦拭那只银壳怀表——表盖内侧的梅花纹被沈嘉萤补过色,月白色的珐琅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浸了晨露的花瓣。
“你看这雪,”沈嘉萤抱着画夹从里屋出来,斗篷上沾着细碎的雪粒,“王奶奶说‘冬雪落满瓦,来年花满架’,你信吗?”
他抬眼时,雪光刚好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别着的银杏叶书签被映得透亮,叶脉像极了怀表机芯里的游丝。“信。”他把怀表放在绒布垫上,指腹蹭过表盖的梅花,“小时候雪下得大,父亲总在铺门前堆个雪人,说雪人能听见齿轮转的声,转得欢了,来年的活儿就多。”
沈嘉萤把画夹往案上一放,抽出张画纸。上面是修表铺的雪景,屋檐下的冰棱垂得老长,门环上挂着串干槐花,雪地里有两行脚印,一行深一行浅,像在追逐着什么。“我加了点金粉在雪光里,”她指着画中窗棂的位置,“张叔说,好雪得有光,就像好表得有芯,缺了就没魂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两行脚印上。深的那行带着修表匠的鞋印,边缘沾着点机油;浅的那行是帆布鞋的纹路,鞋尖处有个小小的破洞——是沈嘉萤上周踩进泥坑时磨的。他忽然想起昨夜她趴在案边画这张画,笔尖的墨滴落在雪地里的脚印上,晕开个小小的点,她当时懊恼地噘嘴,说“把脚印弄脏了”。
“不脏。”他拿起支狼毫,蘸了点清水在画中墨点处轻轻扫,“这样像雪化了点,更真。”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打在瓦上的声音像炒豆子。沈嘉萤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陶罐:“李婶给的炒花生,说雪天吃这个,能抗冻。”
陶罐打开时,焦香混着案台上的松烟墨香,在暖炉的热气里漫开来。“你修表时总忘了吃午饭,”她抓了把花生往他手里塞,“王奶奶说你祖父以前也这样,修起表来能一天不挪窝,最后还是靠她把饼塞到工具箱里才肯吃。”
杜恒砚捏着花生,壳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在数着什么。他想起祖父的工具箱,底层有个铁皮盒,装着些没吃完的糖块,糖纸都泛黄了,是祖母当年塞进去的。去年整理时,他发现块橘子糖,糖霜都化了,却还能闻见淡淡的甜,像祖母说话时的口气。
“对了,”沈嘉萤忽然从画夹里抽出张印着日历的纸,“出版社说我的绘本下个月就能印出来,封面用这张你觉得怎么样?”
纸上是修表铺的木门,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光里飘着片雪花,旁边写着书名:《旧巷的钟摆》。杜恒砚的视线在“钟摆”两个字上停了停,案头的座钟“滴答”响了声,摆锤上的缠枝莲纹晃过一道残影,像谁在时光里眨了眨眼。
“把‘钟摆’换成‘微光’吧。”他忽然说,“王奶奶说,旧巷的光从来不是一盏灯的事,是窗缝里的、门缝里的、人眼里的,凑在一起才暖。”
沈嘉萤的眼睛亮起来,赶紧用笔把“钟摆”划掉,改成“微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座钟的滴答声、窗外的落雪声,缠成了团温柔的絮。“就叫《旧巷微光》,”她笑着说,“像我们俩,凑在一起才亮。”
雪停时,暮色已经漫进铺子里。沈嘉萤把画好的雪景往墙上贴,图钉敲进墙里的轻响,惊飞了檐下躲雪的麻雀。座钟的摆锤轻轻晃着,缠枝莲纹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
杜恒砚收拾工具时,发现沈嘉萤的画夹落在案上,最新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戴着修表匠的银戒指,一只捏着支画笔,背景是那只银壳怀表,表盖敞开着,里面的梅花纹上落着片雪花。
“忘了带画夹。”她跑回来取时,撞见他正看着那幅画,耳尖瞬间红了。
他把画夹递给她,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像碰了碰那砚台里的墨,软得发暖。“雪光里的墨痕,”他忽然说,“比平日里的更润些。”
沈嘉萤抱着画夹跑出门时,回头望了眼。修表铺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雪雾漫出来,案台上的炒花生还冒着热气,座钟的“滴答”声混着远处的鞭炮声(快过年了),像首没唱完的歌。
她忽然觉得,那些浸在雪光里的墨痕,那些缠在座钟上的莲纹,那些画在纸上的微光,都是时光偷偷打的结,把她和他,把过去和现在,紧紧缠在一起,往往后的岁月里,慢慢走。
巷口的老槐树下,积雪被踩出两行新脚印,一行深一行浅,朝着巷尾的灯笼走去,像要把旧巷的微光,都踩进往后的日子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墨痕融雪
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像谁用玻璃裁了串晶莹的帘子。杜恒砚站在修表铺的门槛边,手里捏着块刚磨好的镜片,正往那只银壳怀表上嵌。镜片边缘沾着点雪沫,是今早扫雪时不小心蹭上的,他呵了口气,用鹿皮轻轻擦,白汽落在镜片上,凝成层薄雾,倒让那表盘里的梅花纹显得更温润了些。
“杜师傅,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来股冷冽的雪气,混着点甜香。沈嘉萤裹着件驼色斗篷,帽子上落着层细雪,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沿还冒着白汽。她把碗往柜台上一放,揭开盖儿,里面是赤豆汤,红豆炖得绵烂,汤面上浮着几粒桂花,香得人鼻尖发痒。
“王奶奶说今天三九,得喝点暖的。”她摘下手套,指尖冻得通红,却顾不上搓,只顾着把碗往杜恒砚面前推,“快趁热喝,我加了点红糖,不那么腻。”
杜恒砚抬眼时,正撞见她睫毛上的雪粒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极了那年她第一次来铺子里,不小心碰倒了修表台,眼里滚下来的金豆豆。他接过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心里忽然软了块地方。
“刚把怀表的镜片安好,”他指了指案上的银壳怀表,“你上次说喜欢这梅花纹,看看合不合眼。”
沈嘉萤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表盘。表盖内侧的梅花是錾刻的,花瓣边缘被杜恒砚用细锉刀磨得极光滑,像被晨露浸过。她指尖轻轻碰了下,忽然“呀”了声:“这花蕊里好像有点不一样?”
杜恒砚低头看去,果然见那最大的一瓣梅花中心,有个极小的凹痕,像颗被指尖轻轻按过的印。他想起昨夜錾刻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鬼使神差就用指甲按了下——原是想着,她画里的梅花总爱点个黄蕊,说是“像刚落了只小蜜蜂”。
“许是锉刀滑了下。”他含糊道,端起赤豆汤喝了口,红糖的甜混着桂花的香,从喉咙暖到胃里。
沈嘉萤却不依不饶,从画夹里抽出张画纸摊开。上面是修表铺的窗,窗台上摆着这只怀表,表盖敞开着,花蕊里特意用金粉点了个小小的圆点,旁边写着行小字:“藏只小蜜蜂才对呀”。
“你看你看,我就说要加个黄点吧。”她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王奶奶说,好物件都得有点小性子,太周正了反而闷。”
杜恒砚看着那行字,笔尖的墨痕带着点俏皮的歪扭,像她说话时总爱往上扬的尾音。他忽然想起沈嘉萤第一次来铺子里,背着个画夹,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是他母亲(那时母亲还在)喊她进来喝了杯姜茶。她当时画的修表铺,烟囱是歪的,说是“这样烟才能飘得慢些,让云接住”。
“那你帮我补上个黄点?”他从工具箱里拿出支极细的金粉笔,递过去,“你的手巧,比我弄得好看。”
沈嘉萤立刻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蘸了点金粉,屏住呼吸往那凹痕里填。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杜恒砚端着赤豆汤,慢慢喝着,看她鼻尖上渗出点细汗,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的,倒比暖炉还让人心里踏实。
“对了,”沈嘉萤填完最后一笔,直起身拍了拍手,“出版社把样书送来了,我带了本给你。”她从斗篷里掏出本绘本,封面是深棕色的,画着修表铺的木门,门缝里漏出道暖黄的光,像块融化的黄油。书名《旧巷微光》四个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里带着点抖,是她练了好久才写成的。
杜恒砚放下碗,接过书翻开。第一页就是沈嘉萤画的他,正低头修表,眼镜滑到鼻尖上,案头摆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是上个月的事了,他赶工修只古董钟,忘了吃饭,还是她把糕塞进他手里,说“饿着肚子,齿轮都转不动”。
“画得像吗?”沈嘉萤有点紧张,手指绞着斗篷的带子,“李编辑说,这页的光太暖了,像春天似的。”
“像。”杜恒砚翻过一页,是个雪天,修表铺的屋檐下挂着冰棱,他正往雪里埋只旧座钟,沈嘉萤蹲在旁边,用树枝在雪地上画圈,旁边写着“等它醒过来”。这是去年初雪时的事,那座钟是民国的老物件,机芯锈得厉害,他说怕是修不好了,她却非要埋在雪里,说“雪是最好的药,能治好所有旧东西”。
他慢慢翻着,每一页都像块温热的烙铁,把那些被时光磨得模糊的日子,烫得清晰起来。有她把画夹落在铺子里,他发现里面夹着片银杏叶,叶脉像极了座钟的游丝;有她冒雨跑来,给淋湿的他送伞,自己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还笑着说“雨是甜的”;还有他母亲走后,她抱着盆兰草来,说“王奶奶说兰草能辟邪,让它陪着你”。
“最后一页还空着,”沈嘉萤忽然说,声音有点小,“李编辑说,该留着画最想画的。”
杜恒砚翻到最后,果然是张空白页,边缘画了圈细碎的梅花纹,像道温柔的篱笆。他合上书,看着沈嘉萤冻得发红的耳朵,忽然起身从里屋拿出条围巾——是母亲织的,藏蓝色,上面有暗纹的梅,他一直没舍得戴。
“围上吧,看你耳朵冻的。”他把围巾往她脖子上绕,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烫得像团火。
沈嘉萤愣了愣,乖乖地低着头让他系。围巾很长,垂在胸前,暖得让人想眯起眼睛。她忽然抬头,撞进杜恒砚的眼里,那里面映着窗外的雪,也映着她自己,像落进了片温柔的湖。
“杜师傅,”她轻声说,“最后一页,我想画我们俩。”
杜恒砚的手顿了顿,围巾的结打歪了。他看着她眼里的光,像小时候过年,母亲点的灯笼,明明灭灭的,却把整条巷子都照得暖融融的。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像被赤豆汤的热气熏着了。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落在修表铺的青瓦上,没声没息。檐角的冰棱还在慢慢长,像在数着日子。案上的银壳怀表“滴答”响着,梅花蕊里的小黄点,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像颗藏了很久的星。
沈嘉萤拿起画笔,蘸了点赭石,先画了修表铺的木门,门轴处画了道浅浅的痕——那是她第一次来,不小心撞的。然后她画了个低头修表的男人,眼镜滑在鼻尖,案头摆着碗没喝完的赤豆汤。接着,她画了个站在旁边的姑娘,脖子上围着条藏蓝围巾,手里举着本翻开的绘本,笑得眉眼弯弯。
画到最后,她在两人中间,画了道从门缝漏进来的光,光里飘着点雪,像无数细碎的星。
杜恒砚看着那道光,忽然明白母亲临终前说的那句话——“日子就像修表,得慢慢调,急不得,调准了,每一声滴答,都是暖的。”
他拿起那只银壳怀表,轻轻合上表盖。梅花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时光里的糖,慢慢化了,甜得人心里发暖。门外的雪还在下,旧巷静悄悄的,只有修表铺的灯,亮得像块融化的金子,把两条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缠在了一起。
第二百二十三章 墨痕凝霜
晨霜爬上窗棂时,杜恒砚正对着台灯修那只银壳怀表。表盖内侧的梅花纹被他用细毛刷蘸着抛光膏细细打磨,磨掉了经年的氧化层,露出底下泛着暖光的银质,像被晨露洗过的月光。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带着霜气的风溜进来,吹得台灯的光晕晃了晃。沈嘉萤抱着画夹站在门口,围巾上沾着细碎的白霜,鼻尖冻得通红,却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我画完最后一页了。”
杜恒砚放下毛刷,抬头时刚好撞见她睫毛上的霜粒化成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像极了那年她第一次在铺子里哭,泪珠砸在他刚修好的怀表上,晕开小小的水痕。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案台上的铜炉正烧着热水,腾起的白雾裹着松木的香气,慢慢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嘉萤把画夹往案上一放,小心翼翼翻开。最后一页上,修表铺的木门半掩着,他坐在案前修表,她趴在旁边的藤椅上画素描,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格子状的光斑,光斑里落着片银杏叶,叶脉像极了怀表的游丝。
“李编辑说,这页的光画得比之前都暖。”她指尖点着画里的光斑,声音里藏着点小得意,“我加了点橘色颜料,像你台灯的光。”
杜恒砚的目光落在画中他的手腕上——那里画着串银手链,链坠是片极小的梅花形银片。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翻母亲的旧物,找到个褪色的锦盒,里面躺着串同款手链,链坠背面刻着个极小的“砚”字。母亲临终前含糊提过一句,是“给未来孙媳妇的”,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随手收进了抽屉。
“这手链……”他刚开口,就被沈嘉萤打断,她忽然从画夹里抽出张叠得整齐的纸,递过来时指尖微微发颤。
是张设计稿,画着两只交缠的手链,一只链坠是梅花,另一只缀着片银杏叶,叶片边缘藏着个小小的“萤”字。“我想……做对情侣款,”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耳尖红得像浸了胭脂,“找银匠师傅问过,说能做出来,就是要等些日子。”
铜炉里的水“咕嘟”响了声,滚水溅在炭上,扬起阵细碎的白汽。杜恒砚忽然起身,往内屋走,沈嘉萤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手心里全是汗。
片刻后,他拿着个锦盒出来,打开时,那串银手链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母亲留下的。”他拿起手链,指尖捏着链坠翻转,那个“砚”字在光线下清晰起来,“她说……等遇见想共度冬夜的人,就交给她。”
沈嘉萤的眼睛忽然就红了,她抬手抹了把脸,却把眼泪蹭得更凶,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她吸着鼻子抱怨,声音却软得像团棉花,“害我白紧张了半天。”
杜恒砚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只银杏叶链坠的设计稿,往她面前递了递。沈嘉萤立刻会意,掏出铅笔在梅花链坠的设计稿上添了笔,把那个“砚”字描得更深些,又在银杏叶链坠背面加了道小小的弧线,像片被风吹起的衣角。
“这样就对称了。”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笑起来却比画里的光斑还亮,“银匠师傅说,下月初就能做好。”
铜炉里的水沸得更欢了,杜恒砚起身往壶里添水,热水注进紫砂壶时发出“咕嘟”的轻响,茶香混着松木的热气漫开来。他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话:“日子就像熬茶,得慢慢煮,火候到了,自然就香了。”
沈嘉萤凑过来帮他扶着壶柄,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偷偷碰了碰。窗外的霜开始化了,檐角的冰棱滴下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嗒嗒”的声,像在数着什么。
“对了,”沈嘉萤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张请柬,“出版社下个月办签售会,让我……带你一起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是读者想见见‘旧巷里的修表师傅’,我画里总提到你,大家都好奇呢。”
杜恒砚看着请柬上“《旧巷微光》签售会”几个字,忽然笑了。他想起刚认识沈嘉萤时,她总蹲在铺子门口,拿着速写本画他修表的样子,路过的街坊打趣说“小杜师傅要成名人了”,他当时还瞪人家,觉得这姑娘麻烦又吵闹。
“好啊。”他接过请柬,指尖划过“沈嘉萤”三个字,笔锋里的灵动劲儿,像极了她笑起来时弯起的眉眼,“不过得提前关门半天,我得换件体面的衣裳。”
沈嘉萤“噗嗤”笑出声,伸手抚平他衣角的褶皱,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就穿你那件藏青色长衫吧,”她仰头看着他,眼里的光比台灯还亮,“上次画你时穿的那件,读者都说有书卷气。”
晨光从窗棂爬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手链的银链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案台上的银壳怀表忽然“滴答”响了声,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杜恒砚低头看向怀表,表盖内侧,母亲刻的那句“冬夜漫长,有你则暖”在光线下清晰起来——他以前总觉得这字刻得太矫情,此刻却忽然懂了,所谓温暖,不过是有人愿意陪你磨亮每一个齿轮,画暖每一寸时光,让旧巷的微光,终成白头的坦途。
门外的霜全化了,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修表铺的木牌,牌上“恒记修表”四个字被晨光染成了暖金色。远处传来银匠铺开门的声响,“叮铃哐当”的敲打声里,藏着即将诞生的新物件,也藏着正在慢慢铺展的往后岁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木匣藏暖
晨雾还没散,修表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嘉萤抱着画夹站在门槛上,发梢沾着露水,像刚从巷尾的槐树上摘下来的。“我带了新烤的桂花糕。”她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香气混着雾汽漫进铺子里,缠上杜恒砚正在擦拭的铜制表壳。
杜恒砚放下麂皮,抬眼时正撞见她睫毛上的雾珠滚落,砸在画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刚出炉的?”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柔和了些。案台上的银壳怀表还敞着机芯,齿轮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甜香浸得软了几分。
“王奶奶教的,”沈嘉萤把糕点摆在粗陶盘里,推到他手边,“说加了蜂蜜才不腻。”她低头翻开画夹,最新一页画着修表铺的窗,窗台上摆着罐桂花蜜,罐口沾着根细竹勺,勺柄上缠着圈红绳——那是她上次见他用红绳绑住松动的镊子,特意画下来的。
杜恒砚拿起块桂花糕,指尖碰到温热的纸面,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翻出的木匣。匣子里藏着母亲的手札,某一页画着个简单的糕点模子,旁边写着“萤儿爱吃甜,得放双倍蜜”。字迹娟秀,却在“萤”字旁边洇了块墨痕,像滴没来得及擦的泪。
“这是什么?”沈嘉萤的指尖落在他刚打开的木匣上,匣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剪报,印着家早已倒闭的糖果铺广告,画着个举着棒棒糖的小姑娘。她抬头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像片羽毛轻轻擦过。
“母亲留下的。”杜恒砚的指尖抚过剪报上的小姑娘,那眉眼竟和沈嘉萤有几分像,“她说以前总带你去买糖,你非要挑最甜的那种。”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匣子里沉睡的时光。木匣底层垫着块蓝布,裹着个小小的银制模子,刻着缠枝莲纹,正是沈嘉萤画里常出现的那种纹样。
沈嘉萤忽然“呀”了一声,从画夹里抽出张速写,是她昨夜凭着记忆画的——巷尾的老糖果铺,屋檐下挂着串红灯笼,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脚够柜台里的糖罐,身后站着个穿长衫的少年,手里攥着枚攥得发亮的铜元。“我总梦到这个,”她指尖点着画里的少年,“他手里的铜元,和你案头那个旧钱罐里的好像。”
杜恒砚的心猛地一跳。那个铜元是母亲留给他的,说当年总用它给“萤儿”买糖,磨得边缘都圆了。他转身从钱罐里倒出那枚铜元,递到她掌心时,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见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铜元上的纹路,忽然抬头笑了:“就是这个!我梦里的铜元,也有这么道划痕。”
木匣里还有个布偶,缝得歪歪扭扭,布料已经泛黄,却被仔细补过好几处。沈嘉萤把布偶捧在手里,忽然发现它的眼睛是用两颗黑纽扣缝的,纽扣上刻着极小的星纹——和她画里总出现的星星一模一样。“这是……”
“你小时候总把它塞进表壳里,”杜恒砚拿起布偶,指腹抚过补丁上细密的针脚,“说要给它修‘心脏’。后来你走丢那天,它掉在巷口的石板缝里,母亲找了半夜才找到。”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像被雾汽浸过,“我总觉得你会回来,每天都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沈嘉萤忽然把布偶抱进怀里,脸埋在布偶褪色的布料上,肩膀轻轻抖着。画夹从膝头滑落,露出底下的画——那是幅未完成的画,画着个木匣,匣口飘出串糖纸,每张糖纸上都画着颗星星,最后一颗星星旁边写着个极小的“砚”字。
“我也总梦到个木匣,”她的声音闷在布偶里,带着哭腔却甜丝丝的,“梦里的人说,等我画够一百颗星星,就能打开它。”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泪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了那颗没画完的星星,倒像给它添了圈光晕。
杜恒砚拿起案台上的银制模子,往她手里一塞:“来,试试。”他往灶上的锅里倒了些桂花蜜,火苗舔着锅底,甜香瞬间漫了满铺。沈嘉萤握着模子,看着他把融化的糖浆倒进模子里,忽然发现模子内侧刻着极小的星纹,和布偶的纽扣一模一样。
“母亲说,等你回来,要做满一匣子星星糖。”他低头时,额发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却在她抬头的瞬间,恰好接住她递来的画。画里的木匣敞开着,里面装满了星星糖,每颗糖上都映着两个依偎的影子,在暖黄的灯光里,像两团靠得极近的火。
晨雾渐渐散了,巷口的槐树上有鸟儿开始叫,声音清亮。沈嘉萤把画夹里的画一张张往墙上贴,从修表铺的窗到案上的怀表,从檐角的冰棱到手里的桂花糕,最后一张是空的,只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木匣,匣口露出半张糖纸,印着颗模糊的星星。
“这里要画什么?”杜恒砚的指尖落在空白处,忽然觉得掌心发烫。
沈嘉萤拿起画笔,蘸了点金色颜料,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添了行小字:“以后的日子,要装满糖呀。”她的笔尖顿了顿,又画了只手,正往匣子里放桂花糕,那手腕上缠着圈红绳,和他用来绑镊子的那根一模一样。
灶上的糖浆“咕嘟”响了,杜恒砚转身去关火,袖口扫过案台上的木匣,匣盖轻轻合起,把满匣的暖香和未说出口的话,都锁进了这新的晨光里。
第二百二十五章 糖匣藏星
秋阳透过修表铺的木窗,在案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杜恒砚正俯身调试一只古董座钟,黄铜钟摆的“滴答”声里,混着沈嘉萤削铅笔的轻响。她坐在窗下的藤椅上,画夹摊在膝头,笔尖在纸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画布上投下细碎的影。
“钟摆的频率不对。”杜恒砚忽然开口,指尖捏着枚极小的螺丝刀,在钟芯里轻轻拨弄。座钟发出一阵细微的齿轮咬合声,随后恢复了平稳的节奏。他直起身时,额角沁出薄汗,沈嘉萤立刻递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下颌,像片羽毛拂过,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移开目光。
案台上的木匣敞着,里面的银制模子闪着温润的光。沈嘉萤画累了,便去灶房翻找桂花蜜。陶罐刚开封,甜香就漫了出来,她用竹勺舀了些倒进瓷碗,又往杜恒砚面前推了推:“尝尝?王奶奶说今年的蜜格外稠。”
他尝了一口,蜜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花香。“比去年的好。”他说。其实他并不懂分辨蜜的好坏,只是记得去年她第一次送来桂花蜜时,也是这样坐在藤椅上,晃着脚丫说:“甜吧?”那时她的画夹里,还只有寥寥几笔巷景,如今却已装满了整个旧巷的晨昏。
沈嘉萤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藤椅旁翻开画夹,抽出一张画:“你看。”画上是修表铺的后院,木架上晒着一排排洗净的表带,墙角的菊花开得正好,一个身影正在翻晒那些银色的小零件,阳光落在他背上,像镀了层金。“这是上周画的,你当时在哼歌。”
他确实哼过,是母亲教他的童谣,调子早就记不全了,却在某个午后,被修表的专注勾了出来。“画得像。”他看着画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那些被齿轮藏住的时光,正被她的画笔一点点熨平。
灶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沈嘉萤起身去灌热水,路过木匣时,瞥见里面的布偶。那布偶被她缝补过,黑纽扣眼睛亮晶晶的,她拿起布偶,忽然发现它背后缝着块小小的布牌,上面用红线绣着个“砚”字,针脚歪歪扭扭,像他当年绑镊子的红绳那样,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这是……”她指尖抚过那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母亲绣的。”杜恒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说,等你回来,就把它给你。”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布偶,“她总说,你小时候抱着它睡,半夜哭了,只要捏捏它的手,就会止泪。”
沈嘉萤把布偶抱在怀里,忽然笑了,眼眶却有点热。她转身去看窗外,旧巷的石板路上,几个孩子正追着滚铁环,笑声像银铃般脆。“杜恒砚,”她忽然开口,“我们把木匣装满吧。”
“装满什么?”
“装满糖。”她回头看他,眼里闪着光,“用那个银模子,做满一匣子星星糖。等明年花开,就分给巷里的孩子。”
他应了声好。于是灶房里开始飘出更浓郁的甜香,桂花蜜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杜恒砚笨拙地学着倒糖浆,沈嘉萤则负责用银模子塑形,滚烫的糖浆在模子里冷却成星星的形状,她捏起一颗,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尝尝。”
他张口接住,甜意在口腔里炸开,带着她指尖的温度。阳光透过木窗,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落在慢慢装满的木匣上,落在画夹里那张未完成的画上——画里的修表铺门口,木匣敞着,里面的星星糖像撒了一地的光,而画中的两人,正低头看着匣子里的糖,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几片叶,座钟的滴答声伴着他们的笑语,在旧巷的微光里,酿成了一整年的甜。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糖满匣
冬雪初落时,修表铺的木窗上凝了层薄冰,像蒙着层磨砂的玻璃。杜恒砚正在给一只怀表上弦,黄铜齿轮咬合的轻响在安静的屋里荡开,沈嘉萤就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手里捧着那只布偶,一针一线地给它缝新的衣角。
“线歪了。”杜恒砚抬眼瞥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指尖的银针上。沈嘉萤“呀”了一声,低头看时,果然见那道线斜斜地爬过布料,像条迷路的小虫。她吐了吐舌头,拆了重缝,针脚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跳脱的弧度,像她画里总爱歪着的太阳。
灶房里飘来甜香,是昨夜熬好的麦芽糖。沈嘉萤放下布偶,起身往灶房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杜恒砚前几日无意间哼起的童谣。他听着那跑调的旋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手里的怀表齿轮仿佛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木匣就放在案台中央,里面已经堆了小半匣星星糖。银模子被磨得越发亮,每次沈嘉萤用它倒糖浆时,杜恒砚总会站在旁边,替她扶着模子的边缘,怕烫着她的手。此刻那些糖在匣子里闪着淡淡的光,像盛了一捧碎星。
“你看这个。”沈嘉萤端着瓷盘进来,盘里摆着刚做好的糖,其中一颗的星角上,歪歪扭扭地粘着个小小的“萤”字。“我试着刻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到他面前,“像不像?”
杜恒砚拿起那颗糖,指尖触到微凉的糖面,那字刻得浅,却一笔一划都认真。他放进嘴里,麦芽糖的甜混着桂花的香在舌尖漫开,他说:“像。” 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上,起身往炉子里添了块炭。
火光跳了跳,映得木匣里的糖越发晶莹。沈嘉萤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藤椅旁翻画夹,抽出一张画:“我画了分糖的场景。” 画上,巷子里的孩子们排着队,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颗星星糖,修表铺的门敞开着,她和杜恒砚站在门口,脸上都带着笑。画里的雪下得很大,却被门前的灯笼映得暖融融的。
“等雪停了,就可以分了。”杜恒砚看着画说。他已经把怀表修好了,正用麂皮细细擦拭表壳,“孩子们会喜欢的。”
“那是自然,”沈嘉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也不看是谁做的。” 话虽如此,却还是凑过去看他擦表,“这表真漂亮。” 那是只珐琅面的女式怀表,表盘上画着缠枝莲,和木匣里的银模子纹样很像。
“母亲的。”杜恒砚说,“她说,当年父亲送她的时候,说这表像她的眼睛。” 他把怀表递给她,“你拿着玩吧。”
沈嘉萤小心地接过来,打开表盖,里面的齿轮轻轻转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她忽然把表贴在耳边,听着那声音,像是在听一段被时光珍藏的故事。“等春天来了,我们把表修好,挂在店里好不好?” 她抬头问,眼里的光比匣子里的糖还亮。
杜恒砚点头。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青瓦上簌簌作响,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靠近,时而交叠。沈嘉萤把怀表放回案台,又拿起银模子,往里面倒新熬好的糖浆,杜恒砚则在一旁帮她把冷却的糖小心地取出来,放进木匣里。
匣子里的糖渐渐满了,像把整个冬天的星光都收了进去。沈嘉萤数着糖的数量,忽然发现多了几颗,她拿起一颗递到杜恒砚嘴边:“多出来的,给你。” 他张口接住,甜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雪越下越大,巷子里的灯笼亮了起来,光透过窗上的冰花,在地上映出斑斓的图案。木匣的盖子已经盖不上了,杜恒砚找了块红布,轻轻盖在上面,像给星星盖了层温柔的被子。
“等雪化了,”沈嘉萤靠在藤椅上,看着跳动的炉火,“我们就去巷口的老槐树下分糖。” 她的声音有点含糊,像是快睡着了。
杜恒砚往她身上披了件厚衣裳,低声道:“好。”
炉火噼啪,怀表滴答,木匣里的星星糖在红布下安静地闪着光。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却又因为这满匣的甜,变得格外温柔。他们都知道,等雪停了,阳光会洒满旧巷,孩子们的笑声会像铃铛一样响,而这满匣的星星糖,会把时光里的每一道褶皱,都熨成甜甜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七章 灯影缠枝
春雪化尽时,巷口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杜恒砚的修表铺木门换了新的铜活,开合时“吱呀”声轻了许多,沈嘉萤说像老伙计终于松了口气,他听着,手里的螺丝刀顿了顿,嘴角悄悄勾了勾。
案台上的木匣敞着,里面的星星糖早就分完了,此刻躺着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齿轮——是沈嘉萤从旧表芯里挑出来的,说要画成“时光的纽扣”。她正趴在靠窗的矮榻上,笔尖在画纸上蹭出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你看这处阴影对不对?”沈嘉萤举着画稿转过身,纸上是修表铺的后院,竹架上晾着洗好的蓝布衫,晾衣绳缠着圈红绳,末端系着颗铜铃铛。杜恒砚放下手里的镊子凑过去,目光落在铃铛的阴影上:“再深半分,像被屋檐压着的样子。”
她哦了一声,蘸了点墨慢慢晕染,鼻尖几乎碰到画纸。杜恒砚看着她颤动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她抱着画夹在灯下赶稿,困得直点头,额头差点磕在砚台上——他伸手扶了一把,掌心碰到她温热的发顶,像触到初春刚融的溪涧,软得让人心里发颤。
“对了,”沈嘉萤忽然抬头,墨汁在鼻尖蹭了个小黑点,“前几日去巷尾买胭脂,见王奶奶在翻旧相册,说你小时候总偷拿她的槐花膏抹表壳。”
杜恒砚的耳尖微微发烫,伸手想去擦她鼻尖的墨点,指尖快碰到时又缩了回来,转而拿起案上的麂皮布:“那是给表壳抛光,王奶奶总瞎念叨。”话虽如此,却想起那时母亲还在,总站在廊下看着他瞎折腾,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的缠枝莲随着动作轻轻晃。
沈嘉萤笑得肩头打颤,笔尖的墨滴落在画纸上,晕成个小小的圆。她索性就着那墨点画了只猫,正踮脚够竹架上的布衫,尾巴卷着颗齿轮。“像不像你家那只三花?上次偷摸进来,把我画稿踩了个脚印。”
他想起那只总赖在铺子里的流浪猫,最近被沈嘉萤喂得越发肥硕,此刻正蜷在炉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炭灰,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它懂什么,是你画得太香了。”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沈嘉萤的脸颊慢慢红了,低头假装调颜料,耳根却亮得像抹了胭脂。
暮色漫进铺子时,沈嘉萤的画稿终于收尾。她把画铺在案台上,杜恒砚点亮悬在头顶的马灯,暖黄的光淌过纸面——修表铺的木门半掩,他坐在案前修表,她趴在对面画他,三花猫卧在脚边,炉上的水壶冒着白汽,壶嘴缠着圈红绳,和画里后院的铃铛绳一模一样。
“少了点什么。”沈嘉萤皱着眉打量,忽然眼睛一亮,抽过他刚修好的怀表,打开表盖放在画中央,“这样就对了!”珐琅表盘上的缠枝莲在灯光下泛着柔光,恰好和画里竹架上的藤蔓连成一片。
杜恒砚看着那枚怀表,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把它交给他时说的话:“等遇到能让你觉得‘时光不够用’的人,就把这表给她。”那时他不懂,只当是句寻常嘱托,此刻看着画里交叠的光影,看着沈嘉萤指尖缠着的红绳(和他用来绑工具的那截是同捆买的),忽然就懂了。
夜风吹得窗棂轻响,三花猫醒了,伸着懒腰蹭过沈嘉萤的脚踝。她弯腰抱起猫,指尖不经意碰到案台下的木盒——那是他藏着的旧物,今早整理时没来得及收。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掀开盒盖,里面是叠泛黄的画纸,画的全是修表铺,从春到冬,从晨到昏,落款日期横跨了好几年,画风稚嫩却认真。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母亲的字迹:“恒砚说,巷口新来的小姑娘总在对面画他,画得比我绣的帕子还暖。”
沈嘉萤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忽然转头看他,眼里闪着水光:“原来你早就……”
他没让她说完,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怀表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缠枝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细密的线,把时光里的褶皱一点点缝成平整的暖。三花猫从她怀里跳下来,踩着满地月光溜到门口,对着巷口的灯笼“喵”了一声,仿佛在催着夜色走慢些。
马灯的光晕里,沈嘉萤的画稿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新写的字:“旧巷的光,原来早就缠成了连理枝。”杜恒砚低头,看见她发间别着颗铜齿轮——是他昨天不小心掉在她画夹里的,此刻在灯光下,竟像颗会发光的星。
炉上的水开了,壶盖“噗噗”轻跳,红绳随着节奏轻轻晃。他想,母亲说得对,时光确实不够用,得慢慢熬,像这壶水,像这满巷的春,像怀里的人,得用一辈子的温度,才能熨得服服帖帖,暖得扎扎实实。
第二百二十八章 瓦隙光
檐角的雨珠还在滴答,刚过梅雨季的巷弄浸着潮意,杜恒砚蹲在修表铺的门槛上,指尖捻着枚生锈的齿轮——是今早从沈嘉萤画夹里掉出来的,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摩挲了很久。他抬头望了眼对面的窗,沈嘉萤正趴在画架前,笔尖悬在半空,侧脸被窗格漏下的阳光切成明暗两半,像幅没干透的水彩。
“卡在第三页了。”她忽然转头,铅笔在指间转了个圈,发梢随着动作扫过肩头,“画不出你修表时的样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杜恒砚低头把齿轮抛了抛,金属碰撞的轻响落在潮湿的空气里。“少了机油味?”他起身走进铺子,从墙角拖出个木箱,里面码着十几只旧表壳,铜质的表面覆着层薄绿,“这些是前几日整理阁楼找出来的,或许能给你找点感觉。”
沈嘉萤果然被吸引过来,画夹往画架上一靠,伸手就去翻木箱。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时忽然缩回,像被烫到似的:“呀,有潮气。”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蓝布,小心翼翼地把表壳一只只擦干净,布角蹭过铜锈,留下淡淡的绿痕,“你看这只猎表,表盘里的珐琅碎了一角,像不像去年你帮我补的那幅画?”
那幅画确实是在梅雨季弄坏的,雨水从瓦缝漏下来,晕开了大片颜料。杜恒砚记得自己当时正拆着只古董怀表,闻言抬眼,见她正用指尖点着表盘的缺口,阳光透过她的指缝落在箱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钻。“补画时用的石膏粉,和修表的腻子成分差不多。”他说。
“难怪那么服帖。”沈嘉萤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天你蹲在画架前,睫毛上沾着石膏粉,倒像落了场小雪。”她抓起支炭笔,在画纸上快速勾勒,炭灰簌簌落在衣襟,“就缺这个——你睫毛上的白灰。”
杜恒砚的耳尖微微发烫,转身去搬工作台。案台上的机油瓶倒了,深色的液体在木面上漫开,他抽过沈嘉萤落在旁边的画纸去擦,却见纸上正是自己蹲在画架前的样子,睫毛处留着片空白,像在等一场未落的雪。
“别动。”沈嘉萤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炭笔在他眼下轻轻扫过,“借点影子。”她的呼吸拂过他的下颌,带着松节油的清苦,“你修表时总皱眉,这里的纹路比齿轮还密。”
他果然不动了,任由她的笔尖在距皮肤寸许的地方游走。窗外的蝉鸣忽然静了,只有她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卖花人的吆喝。不知过了多久,沈嘉萤忽然“呀”了一声,笔杆敲在画架上:“忘了画你手里的镊子!”
杜恒砚顺势从工具箱里抽出把银质镊子,捏起枚细小的螺丝。镊子的反光落在沈嘉萤的画纸上,恰好补全了画面里缺的那道亮痕。“这样就对了。”她咬着铅笔头点头,忽然指着他的手腕,“你的表链松了。”
那是条旧银链,扣环处的焊点早就磨平,杜恒砚自己试过几次,总在戴的时候崩开。沈嘉萤却从帆布包里翻出卷细银丝,指尖灵活地穿绕,银丝在她掌心像条银色的蛇,很快就在扣环处缠出朵小小的金银花。“我祖母教的,说银器缠花能锁住福气。”她低头系链时,发顶轻轻蹭过他的手腕,像只胆怯的猫。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毛毛雨,斜斜地织着,把巷弄蒙成片朦胧的青灰色。杜恒砚把擦干净的表壳摆在窗台,雨水打在上面,折射出流动的光。沈嘉萤忽然指着对面的瓦檐:“你看!”
雨珠从瓦隙漏下来,在半空连成细细的线,阳光恰好穿过云层,线里顿时浮起无数光尘,像串流动的珍珠。“像不像你修表时,从放大镜里看齿轮的样子?”她抓起画夹就跑,帆布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角,“我要去那边画!”
杜恒砚拎起她落在原地的蓝布,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巷口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沈嘉萤正蹲在青瓦下,画纸垫在石墩上,笔尖飞快地动着。他把蓝布铺在她旁边的石阶上,又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早上在巷口买的,橘子味的,糖纸在雨里闪着亮。
“给。”他剥开糖纸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顿,像触到初春解冻的溪水。
沈嘉萤含着糖,含糊地说:“画里的光总觉得太淡。”她忽然把画夹往他面前一送,“你看,是不是少了点温度?”
杜恒砚低头,见画纸上的修表铺透着股冷意,瓦檐的阴影太重,把本该暖黄的灯光压得只剩缕微光。他想起沈嘉萤画里总有的暖色调,忽然转身往回走。沈嘉萤好奇地跟在后面,见他从铺子里拖出只炭炉,里面埋着几块通红的炭,又找了只粗陶碗,倒了些橘子皮进去。
青烟腾起来,混着淡淡的果香,顺着风飘向画架。沈嘉萤忽然懂了,提笔蘸了点赭石,在画中窗棂的缝隙处补了几笔暖黄。“是烟火气。”她轻声说,眼睛亮得惊人,“你修表时,铺子总飘着机油和炭火的味道,我总忘了画进去。”
炭炉的热气裹着雨丝漫开来,杜恒砚靠在门框上,看她弯腰改画,发梢的水珠滴在画纸上,晕开小小的水渍。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潮意,母亲抱着只断了弦的座钟进来,父亲蹲在炭炉边修表,火光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那时他不懂,为什么父亲总说“修表修的不是时间,是藏在时间里的人”。
“画好了!”沈嘉萤举起画夹,画里的修表铺透着暖光,窗台上摆着只旧表壳,瓦檐的雨珠里浮着光尘,而他蹲在炉边,睫毛上沾着点白色的腻子粉,手里的镊子正夹着枚齿轮,齿轮的反光里,隐约能看到个举着画夹的影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里漏出来,斜斜地落在画纸上。沈嘉萤忽然指着画角:“这里要签个名。”她把炭笔塞到他手里,“你的名字,在我旁边。”
杜恒砚握着笔,笔尖悬在画纸边缘,看了眼沈嘉萤沾着炭灰的指尖,又看了看画里暖黄的光,慢慢落下笔。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墨痕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晕开,像两株缠绕的藤蔓,在时光的瓦隙里,终于找到了可以相依的支点。
檐角的水珠还在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响,像在数着什么。杜恒砚抬头时,见沈嘉萤正把画小心地塞进画夹,帆布包上的银铃铛轻轻晃动,那是他前几日用修表剩下的银丝给她做的,此刻在阳光下,闪着和画里一样的光。
第二百二十九章 檐下痕
晨雾还没褪尽,巷口的石板路泛着潮气。杜恒砚推开修表铺的木门时,听见檐角的铜铃轻轻晃了晃——那是沈嘉萤昨天挂上去的,说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老铜件,铃身刻着模糊的缠枝纹,风一吹就发出“叮铃”的脆响,像在数着巷子里的晨光。
他弯腰从门槛旁捡起片银杏叶,叶尖还沾着露水。这是沈嘉萤画里常出现的意象,她说“旧巷的秋天该有片会响的叶子”。此刻画夹就放在窗台上,昨夜她忘在了这里,封面朝上,露出半张速写:他蹲在炭炉边修表,炉上的粗陶碗里飘着橘子皮的青烟,檐角的雨珠正往下掉,每滴都在画纸边缘晕出个小小的圆。
“醒了?”沈嘉萤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点跑后的微喘。她怀里抱着个竹篮,篮沿搭着块蓝布,布角绣着朵没完成的玉兰花——是他教她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店里最精致的表芯还让人在意。
杜恒砚把银杏叶夹进她的画夹:“刚把怀表的游丝调好。”他指了指案台上摊开的银质怀表,齿轮间还卡着根细如发丝的弹簧,“昨天你说想画机芯的剖面图,现在光线正好。”
沈嘉萤放下竹篮,掀开蓝布露出里面的糯米糕,蒸腾的热气混着桂花甜香漫开来:“张阿婆送的,说这叫‘檐下糕’,蒸的时候要把蒸笼放在屋檐下,让露水落进糕面才够清润。”她拿起块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像片羽毛扫过,“你看这糕上的花纹,像不像你表盖内侧的缠枝纹?”
杜恒砚咬了口,糯米的软和桂花的香在舌尖漫开时,果然看见糕面的印花与怀表内侧的纹路重合。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母亲把这只怀表交到他手里时说的话:“等遇到能看懂这花纹的人,就把表给她。”那时他以为是句寻常嘱托,此刻看沈嘉萤正用指尖点着糕上的纹路,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忽然懂了母亲没说出口的后半句。
“画夹里有新画?”他状似随意地翻开画夹,目光落在那片银杏叶上。沈嘉萤立刻红了脸,伸手去抢:“还没画完呢!”指尖却在画夹边缘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檐角的铜铃又“叮铃”响了声,像是在笑。
案台上的怀表忽然发出“咔嗒”一声,是游丝卡进了正确的位置。杜恒砚低头继续调试,却听见沈嘉萤搬了张竹凳坐在窗边,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混着铜铃响,像支没谱的调子。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画:这次没画修表的他,只画了檐角的铜铃,铃下悬着片银杏叶,叶尖的露珠正往下掉,每滴都连着条细细的线,线的尽头缠着根银色的表链,链节上刻着极小的字。
“这字……”杜恒砚忍不住开口。
“偷偷刻的。”沈嘉萤的声音低了下去,铅笔在“砚”字的最后一笔上顿了顿,“上次看你修表时,工具盒里刻着这个字,就……”
他确实在常用的螺丝刀柄上刻了名字,刻得极浅,像怕被人发现。此刻那字被她画在纸上,笔画里带着她独有的圆润,倒比他刻的多了几分温度。杜恒砚忽然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小锦盒,里面是枚银质表盖,边缘錾着和铜铃一样的缠枝纹——那是他攒了半年工钱打的,原想等她生日时送,此刻却觉得,或许不必等了。
“这个,”他把锦盒推到她面前,“比画里的清楚些。”
沈嘉萤打开锦盒时,檐角的铜铃正好被风掀起,响声落在两人之间的沉默里。她指尖抚过银质表盖,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那我把它画进画里,就放在怀表机芯的旁边,好不好?”
“好。”杜恒砚看着她拿起铅笔,笔尖在画纸上落下第一笔,忽然觉得檐角的露水落得慢了些。阳光从雾里钻出来,斜斜地照在画夹上,把两个名字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缕缠绕的烟。
竹篮里的糯米糕还冒着热气,桂花的香混着修表铺特有的机油味,在潮湿的空气里酿出种奇怪的甜。杜恒砚低头抿了口热茶,看沈嘉萤的笔尖在银质表盖上添了只小小的玉兰花,花瓣的弧度正好接住檐角掉下来的那滴露水——画里的露水不会干,就像此刻檐下的光,不会轻易溜走。
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点雀跃的调子。沈嘉萤的铅笔停在“萤”字的最后一笔,与表盖上的“砚”字轻轻挨着,墨痕在晨光里慢慢干透,像枚盖在时光上的印。
第二百三十章 瓦上霜与盏中温
秋阳斜斜地淌过修表铺的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杜恒砚正用镊子夹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往怀表机芯里嵌。金属碰撞的轻响里,忽然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沈嘉萤抱着画夹站在门口,发梢沾着些细碎的金桂,像落了场微型的花雨。
“阿砚,你看我带了什么?”她晃了晃手里的陶瓮,瓮口飘出淡淡的酒香,“张阿婆酿的桂花酒,说要埋在梅树下陈三年,我讨了小半瓮回来。”
杜恒砚抬眸时,目光先落在她被风吹红的耳尖上,才缓缓移到陶瓮上:“刚开封?”
“嗯,泥封还是我帮着敲开的呢。”她把画夹往桌角一放,熟门熟路地从柜底翻出两只粗瓷碗,“阿婆说,头道酒最烈,配着新烤的栗子吃正好。”
他放下镊子,看着她蹲在炉边生火,裙摆扫过地面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炉膛里的火苗舔着柴薪,把她的侧脸映得暖融融的,像幅被阳光浸过的画。这场景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母亲也是这样蹲在炉边,往火里添着松针,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松针燃烧的香气很好闻。
“在想什么?”沈嘉萤递过一碗酒,酒液里浮着两朵完整的桂花。
杜恒砚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混着酒液的暖,像两种温度在掌心打架。“没什么。”他浅酌一口,桂花的甜混着酒的烈滑入喉咙,留下些微的麻,“栗子呢?”
“在篮子里呀。”她指了指门后的竹篮,里面堆着油亮的栗子,壳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刚从后山摘的,阿婆说带点泥才够鲜。”
两人就着炉火剥栗子,壳裂的脆响与齿轮转动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沈嘉萤剥得急,指腹被栗子壳划了道细痕,她往嘴里吮了吮,又继续埋头与顽固的外壳较劲。杜恒砚看在眼里,默默把自己剥好的堆到她面前的瓷盘里,自己则拿起最尖的那几颗。
“对了,”她忽然从画夹里抽出张画,“昨天去巷尾写生,画了你的铺子。”画纸上,修表铺的木门半掩着,阳光从门隙漏进去,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被定格的星子。屋檐下挂着的铜铃旁,多了串风干的桂花,是她新添的细节。
“少了样东西。”杜恒砚指着画中空白的窗棂。
沈嘉萤歪头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是你的工具箱!我记着呢,下次补上去。”她把画纸铺平在桌面上,笔尖蘸了点赭石,在门轴处添了道浅浅的阴影,“这样是不是更像了?你总说门轴该上油了,磨出的痕比画里深。”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起身从里屋抱出个木盒,盒盖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旧零件——生锈的表针、断裂的游丝、磨损的齿轮,每样都用棉纸包着,旁边还压着张泛黄的字条。“这是……”沈嘉萤好奇地探头看。
“母亲留下的。”杜恒砚拿起一枚弯曲的发条,“她说,修表和做人一样,零件会坏,但匠心不能锈。”他的指尖摩挲着发条上的锈迹,那锈色像极了老宅墙上的爬山虎,“以前总觉得她的话太硬,现在才懂,有些东西比金属还经得住磨。”
沈嘉萤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枚发条,轻轻放在自己的画旁。画里的阳光恰好落在发条的锈迹上,像给旧时光镀了层金边。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铺子里,他正蹲在地上修一只老式座钟,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里仿佛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故事。
暮色漫进铺子时,炉火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剪影画。沈嘉萤把画收进画夹,忽然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杜恒砚往炉膛里添了块炭:“去里屋躺会儿吧,有张旧榻。”
她却摇摇头,搬了张竹凳挨着他坐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就好。”她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像浸了酒的棉花,“阿砚,你说我们会像这修表铺一样,一直在这里吗?”
他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她发间的桂花,那香气混着酒气,让人想起被阳光晒过的棉被。“会的。”他说,声音低沉而肯定,“只要这巷还在,炉火烧着,就一直在这里。”
沈嘉萤笑了,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去年修表时被弹簧弹到的,当时她吓得脸都白了,非要拉着他去卫生室,路上还掉了两滴眼泪。此刻那疤痕淡得像道浅纹,却成了两人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夜深时,杜恒砚从柜里取出块绒布,仔细擦拭着那只母亲留下的座钟。钟摆的“滴答”声里,沈嘉萤的呼吸渐渐均匀,像首轻柔的催眠曲。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外套上还沾着淡淡的机油味,那是属于修表铺的味道,也是属于家的味道。
月光从瓦缝漏下来,落在桌面上的画纸上。画里的修表铺亮着灯,屋檐下的铜铃轻轻晃动,铃绳上系着片银杏叶,叶尖指向门内——那里,有两个依偎的身影,被炉火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边。
或许时光真的像只精密的钟表,会有齿轮磨损,会有游丝松弛,但总有种力量,能让它在磕绊中继续转动。就像这旧巷里的微光,看似微弱,却能把两个孤独的灵魂,熨成最贴合的形状,在岁月里慢慢走向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