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鸿儒
(19)
中午,一行人又齐聚在场部雷大姐家,热闹的像是在过年。把抗抗高兴的欣喜万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在灶台上穿梭往来:抗抗学着红红的样子,把揉好的面,搓成一根根长条,再抹上些许胡麻油;顺势把它盘在瓷盆里。红红告诉她,今天吃羊肉揪面。等面醒好了,你试着把它面拉开,扯平,等锅开了就往里揪。
再看这边的锅里,羊肉臊子已经炒的差不多了,羊肉是昨天赵谝子宰的羊,今天是雷大姐撑勺。那臊子的香味渐渐溢出,一阵就弥漫开来。看着满屋的人,老人家悠哉悠哉的乐的抿不住嘴。就和一直端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抽着纸烟的亲家,像个年轻的婆姨般嘻戏开来:
“老家伙唦,一年到头也来不上一回,你真想当个客?”
“说啥嘞?你老刘要是在,比俺坐的还稳当。”
“你跟他比?别家是队长;一天忙的,在家里俺就让他歇着。咋啦?”
“咋啦?俺这个客,是看在王哲和那丫头面子上才来的。你就是请俺来,也待问问那一院子牲灵答应不?”
“哎呦呦!瞧把你能的不行行,在队上呆的迷糊啦,还是独惯啦?”
“俺独惯个啥?俺是不习惯。从进你这个门,就像当年老刘在派工;这个干啥?那个干啥?这个不行,那个重干。到现在你也没个停闲。在俺家里那啥啥的都听俺的,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多灵干。”
“那你再老些咋办?还不得搬过来让红红和俺照顾你这个老家伙。”
“让你来照顾俺?俺能有那般福气?红红,你听听唦,你婆婆今天是咋的了?这嘴上咋就变的这么甜,像是吃了一嘴花蓝柿(一种甜瓜)。”一句话说的屋里人全都笑出了声。就见雷大姐皺起嘴,瞪着眼,举着马勺几步走到赵谝子面前,示威般的晃个不停,随后就忍不住的笑了。
抗抗知道,大家的欢乐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连着几天的感动,让她经历着从困惑到快乐的巨大转变。生活在这些敦厚善良的人们中间,她觉得自己很渺小。无论是自己学到的知识,还是以后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自己都是渺小的。这是性格独立,喜欢逆向思维的抗抗从未感受过的。
她甚至想着回去后,将对母亲怎么说?怎样去劝说母亲,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诉她,让母亲不要等多久——在他们的衰老之前,赶快到西北来。
自然而然,抗抗心里还有个愿望,想去桃源那个地方去看看爸爸一家人。
昨天在队上,抗抗一觉醒来,见王哲兴冲冲的进了屋。就问他,出去为什么不喊我?王哲没说话,打开背包让她看,不解;对着那两片砖瓦,一时思维有些混乱;那满脑子的实用主义,一时间远远达不到父亲此时那遥超的境界,以为是一种精神质的病态反映。
可是,当王哲说出了自己的心思,瞬间抗抗心里就是一亮,说:老爸,真有您的。我既不唯心,也不唯物。我只听从自己的直觉。老爸,太棒了!我一定把它带回去;它太有意义了,它见证了你们的开始,也见证你们的结束,总之是那段岁月的记念。
当时抗抗还想继续昨夜的谈话,可是宁宁等的有些不耐烦,外边的喇叭一直响个不停。抗抗知道一切必须听从雷奶奶的安排。尽管如此,在车上,抗抗对爸爸的举措仍然赞叹有加:对,这不只是两片砖瓦,它的下面是你们过去的好时光。可是,妈妈很少说起过那个冬天,是不是她淡忘了?什么时候妈妈也能像您这样大彻大悟?王哲赶紧摇摇头,对着这女儿出了会神,说:这件事情你不要去碰她,别让她伤心;毕竟我已经有了家庭……
那天晚上,赵谝子执意要回队上,连雷大姐的安排都不听了。那老汉一手拉着王哲,一手拉着抗抗,摇了摇,晃了晃;眨了眨滿眶的泪水,说道: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话也说了,地儿也逛了。咋不让俺走?说着又抓起王哲的手说:俺说的对不?小王你,爱也爱了,恨也恨了;那么好的丫头也寻下啦。俺就该回了。你那桃源离农场这么近,趁俺们还健在,多跑上两趟。说着就上了女婿的车。坐在车厢里,朝他俩摆摆手,还不忘调侃道:王哲,这丫头在地球那边,俺就不指望了。可你小子就在黄河那边,你不过来,俺也走不动了,你小子就看着办吧。于是人们又都哄笑了起来。
赵谝子走后,雷大姐有了些伤感,对着我们仿佛在自说自话:“从有了农场,俺们这些女人就跟上这些老军工垒渠挖沟,开荒种田。一起吃苦,一起光荣,一干就是50多年。现在没剩下几个人啦。他们受过的苦,你们见也没见过。老赵这人,性情好,俺没见过他有过啥愁事;和老刘他不太一样。实际上他苦的很,女人是生娃去世的,一个人带着红红过了那么多年。他和这片地方感情最深,从没有离开过一天。俺们是天天在一搭里,日出日落,出工收工;一起吃苦,一起耍笑。从年轻到老,过到了今天。以前还没觉得个啥,这次王哲和丫头来,就觉得俺们真是老的不像个样子啦。可能不久,俺们也会在这个地方……
抗抗就赶紧抱住了雷大姐说:奶奶,您说的什么啊?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您是最美,最健康的老太太。还有您为我们做过的事情,您为我们带来的快乐。奶奶,在我认识的人里,您活的最有趣,最有价值。让我很羡慕。在我的眼里您一点也不老,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