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双向暗恋
“嘿,看看那,”弗朗西斯卡住亚瑟·柯克兰的手臂,冲嘉年华内人潮涌动的场地另一头抬了抬下巴,“那是谁?”
亚瑟将自己的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拔了下来。自买票进入嘉年华场地之后,他在十分钟内看了八次手机。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朗周末,但嘉年华的出游之旅显然并不在亚瑟·柯克兰先前为自己设计的人生体验券上,在他的原计划中,自己应该坐在吹着冷气的图书馆里等待那个之前在网上与他交流过的公司的复试结果通知,这关系到亚瑟今年夏天的暑期实习,而不是在这毫无遮挡的露天草坪上任由太阳烘烤着他脆弱的后脖颈皮肤。
亚瑟·柯克兰略显不耐地挣了一下胳膊逃出弗朗西斯的拉扯,然后极其不情愿地压低了自己脑袋上的帽檐:“什么?”
而他身旁的人并没有因亚瑟恶劣的态度而挫败性质,弗朗西斯穿着一件花枝招展却格外合适他的短袖衬衫,推着亚瑟汇入人群之中。他们依着人流的方向往前移动了几步,在终于可以窥见前方画面的位置停了下来。在看清目光汇聚之处的主角正脸时,弗朗西斯立即倒吸了一口气。他用力拍了一把亚瑟·柯克兰的肩膀:“你可真是走了大运。你知道那是——”
他一边说话一边转向身边站着的英国人,却在见到他露出的表情时生硬地停了下来。弗朗西斯从喉底发出了模糊的嘶嘶声,宣判道:“好吧,你当然知道他是谁。”
亚瑟·柯克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拧紧了自己外套的下摆。他瞪大眼睛看着距自己不远处那个被浮夸粗糙的彩板和马克笔涂鸦标题围拢在中央的阿尔弗雷德·琼斯,觉得自己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
“‘25美元交换一个吻’,”弗朗西斯偏着头朗读着那个小摊外侧的举牌,“‘所有的收入将会捐献给州立慈善机构。’”
“闭嘴,”亚瑟立刻打断了他,僵硬地威胁道,“我们该走了。这没什么好看的。”
“看起来这是个亲吻亭。”弗朗西斯耸肩,“有那么点轻浮,但确实是个热辣又聪明的好主意。或许阿尔弗雷德已经成了他们的‘当季招牌’,我猜他大约是输了个赌,或者什么类似的。”
“或许。”
“哇哦,看。”
弗朗西斯用手肘拱了拱他,再次提高了声音。亚瑟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了头,却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红着脸跳上了那个小小的方台子,往边上的纸桶里投了一张纸币后便冲向了阿尔弗雷德。她用双手拉下阿尔弗雷德戴着黑色眼罩的脑袋,然后踮起脚在他的侧脸脸颊上亲了一口。
台下的人群立刻爆发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欢呼。女孩捂着嘴站在原地和阿尔弗雷德说了句什么,那个金发的年轻男孩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礼貌的拥抱——阿尔弗雷德将手若即若离地放在了她的肩背上,不过半秒就移开了。
亚瑟身旁的法国人同他一起目睹了全程。弗朗西斯吹了一声口哨,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然后便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一般大笑出声:“天,他真是个人气宠儿!校内SNS上已经有人在上传照片了。”
然而亚瑟已经没空再去指摘他过分幸灾乐祸的语气,因为英国人的目光已经像是被涂上了橡树树胶一般不受控制地黏在了阿尔弗雷德的身上。金发的美国人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浅色T恤,外面罩着一件无袖球服,左手手腕上还戴着带运动品牌牌标的白色护腕,看起来就只就像是被人从球场上匆匆拉来似的,甚至没来得及换上一件新外套。他和几个月前亚瑟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只蒙住了眼睛的黑色的眼罩紧紧覆着阿尔弗雷德的上半张脸,过紧的绑带使得他鬓角两侧的金色发丝以一个不太服帖角度向外乱翘着。
在等待下一个“慈善玩家”的间隙,阿尔弗雷德就这么双手垂立着站在台上等待,毫无目标的面朝着一个虚无的方位半垂着头,活像大型商场门口促销节日内特供人合影留念的吉祥物人偶。亚瑟·柯克兰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无端觉得阿尔弗雷德眼罩下的视线已几次掠过了站在台下的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亚瑟对自己叮嘱道,哪怕他已经不知多少次透过校报社单反的镜头观察过对方这张漂亮的脸,但他和阿尔弗雷德甚至还从未进行过哪怕一次正式的对话。阿尔弗雷德一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即使如此,亚瑟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因头脑中那丝荒唐的妄想而慌乱地游移着目光。
他没有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阿尔弗雷德,如果他能够提早预知这一切,亚瑟一定会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比如踢开身边这个已经开始和旁侧站着的时髦美女搭讪的法国人独自前来,再比如带上园区的地图,确保自己能够找到一个既能足够隐蔽又不至于错过对方的藏身之处。
而此时此刻,英国人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变成了一颗膨胀的氢气球,只能借用舌尖和牙齿反复折磨着薄薄的下唇来缓解胸口的躁动不安的焦虑感。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母亲抱着她的孩子走上台来,将美钞塞入狭窄的投币口后,他们交谈了几句。亚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阿尔弗雷德笑着从那位母亲手里接过了那个戴着史努比卡通帽子的小孩,同时配合地低下头去让那个小家伙粘着冰激凌奶油渍的嘴唇贴上自己额头。
小孩伸手抓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耳垂,美国人把她小小的身子托在强壮的臂弯里往上颠了颠,然后伸手将她的手指剥开。母亲向阿尔弗雷德道了谢,牵着孩子从另一侧跳下了台子,无论哪一方的表情看起来都非常愉快,亚瑟·柯克兰感到自己的心口再次因此颤动起来。
弗朗西斯在与人交谈的间隙将他踌躇不安的表情全数看在了眼底。“你应该抓住机会,”他的手指间夹着刚刚要到的电话号码纸片在亚瑟眼前晃了晃,好心提醒道,“如果你真的对阿尔弗雷德感兴趣的话。我看到你把他的照片设置成了你的工作电脑桌面——”亚瑟·柯克兰立刻警觉地侧头瞪着他:“我没有。那只是……方便文章编辑需要。他们需要这个素材,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也只不过是素材之一而已。”
“那张照片倒是拍的很好。”
“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法国人用手指卷着自己金色的发梢:“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难道还要否认自己对他的看法吗?”
亚瑟回过头去。良久之后,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的脸。”亚瑟短促而虚伪地蹦出几个单字,“我只是对……他的脸,有一种出于客观审美意义上的欣赏。或者说外形,随你怎么想。反正就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众所周知的一点是,无论是在世界任何一座学府内,凡是被冠以“校园明星”称号的人本身就意味着将会成为麻烦的代名词。亚瑟·柯克兰不喜欢自找麻烦,平静安稳的校园生活听起来似乎有些无趣但也起码好过每日生活在目光煎熬的水深火热中。亚瑟深以为然,然而超出控制的是,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在看到阿尔弗雷德·琼斯的第一眼时就为他深深着了迷。
弗朗西斯高高挑起了眉毛:“好吧。你只喜欢他的脸,而这也不过只是一场慈善募捐游戏。有何不可呢?看起来这场嘉年华邂逅就是专为你们而准备的。”
“你是在和我念诗吗?这里可没有仙度瑞拉。”亚瑟以一种匪夷的眼神看着他,试图掩饰自己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
“当然啦,”弗朗西斯道,“我们可以扭头就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我赌一百块你没胆子告诉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台侧,愈发夸张地嬉笑着在英国人面前布下陷阱:“随便吧,反正我要走了——去买点饮料和零食。喏,下一个男孩儿已经在准备了,想必阿尔弗雷德马上就要离开。”
每位亲吻亭的吻者都只有十个被亲吻的名额,亚瑟·柯克兰深知这个规则,当然了,阿尔弗雷德也不会意外。亚瑟看着不断有人从侧边的楼梯登台而上,往那只募捐箱内放入钱币后便可以直接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阿尔弗雷德看起来是亚瑟从未想象到过的体贴柔顺,他没有拒绝任何一个购买了他的吻的人,像任何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合格玩家一样任由不同的人将嘴唇落在他的脸颊上。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几片巨大的云彩从北方翩然而至,像是正在积蓄一场许久未见的雨幕。台下的看客愈来愈少,人们忙着在大雨来临之前去下一个项目游玩,又或者策划着再找一个周边咖啡厅的空位躲避,只有亚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双足已经和脚下的这片草地扎根在了一起。
亚瑟·柯克兰讨厌麻烦,但似乎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却依然总会遇到不同的“情非得已”,纵容着一个又一个的麻烦登门造访。
“我需要一个名额。”
正欲起身收好折叠椅的女孩停下了动作。她充满疑虑地仰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绿眼睛男孩,缓慢地上下扫视了一番。
“活动已经结束了。”她尽力耐心地对亚瑟解释道,“我们要赶在雨下大之前把帐篷挪动到安全的地方去。”
亚瑟抿紧了嘴唇,眯着眼睛将手上攥紧的美钞放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我是第十个。”他的语气坚定而压抑。
女孩看上去像是有些被他的气势吓住,她皱着眉迟疑地看了看亚瑟,又回头去看了看台上的阿尔弗雷德:“但——”
茶金发色的英国人不由分说地将那张钞票塞进了女孩怀中纸箱顶部的开口中。“一百块,”亚瑟·柯克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却微微打着抖,“我是第十个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