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客人了,父亲便打发我拿个瓶子去供销社商店打酒。供销社的柜台,是水泥做的,在卖酒的位置,挖下去一个空隙,这空隙里放了个酒缸,酒缸用一个很沉的木头盖子盖住,以防酒精挥发。打酒的时候,售货员用一个漏斗放在瓶口上,用一个木制的提子把酒灌到酒瓶里去。五六毛钱一斤的地瓜干酒,一般父亲给我三毛钱,打个半斤四两的就不错了。
回到家,喝酒的亲戚,一般是舅舅、姑父、表叔等爷们,父亲陪着,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酒桌的。下酒的菜肴,一般是煮熟的咸鸡蛋、炒花生米、炒个豆腐做热菜,因为那时候没有电话,更不会预约,来的客人都是“不速之客”,如果碰巧村里逢集,怎么也得买块猪肉,炒个芹菜之类的肉菜,这就是整个桌上的“硬菜”了。因为菜少,客人也是伸出筷子如蜻蜓点水一样戳一戳菜肴,主人则热情的让一让“他舅,多吃菜啊”,这就是客气话了,就桌上那几个小菜,如果放开吃的话,得多尴尬啊!
那三毛两毛的白酒,喝起来就更有意思了。一般的男人,在家是舍不得喝酒的,像现在的老汉,每天下午都能喝两杯,那也太败家了吧?走亲戚,酒是要喝的,平时没机会,现在可得好好的享受一下,以至于端起酒盅子,小心翼翼的凑近嘴唇,上下嘴唇一嘬“呲溜,吱吱”的一声尖叫,悠长而销魂,放在小盅子,里边的酒几乎没少——他们是真舍不得放开喝啊!谁家不知道谁家的日子呢?
喝酒的间隙,总会有主家的孩子在门口附近转悠,时不时的露出小脑袋,在我家,我和二哥就常干这样的事。这是馋那几个炒花生米呢,或者是切开的煮鸡蛋。这时候,姑父或舅舅或表叔,就会把我或二哥叫到屋里,抓一小把花生米放在我们的小手里,父亲则佯装呵斥“到街上玩去吧”。
在那个小孩子盼着过年的时代,还有一个盼头,就是盼着家里来客。家里来客人,就有好吃的东西,即使平时再困难,家里来客人了,总得拿出几个像样的菜了,除了那些花生米分给孩子,客人是不会把菜吃光的,总会把自己的馋虫使劲的摁住,将几个孩子喜欢的菜多留点,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而被父母打发出去买酒买五香花生米或者冻肉之类的现成菜肴,都是一蹦一跳着去的,路上遇到小伙伴,则一定要炫耀一番的“俺舅(姑父)来了”,透着满满的兴奋和自豪。
以后生活慢慢好了,家里来亲戚,就会喝瓶装的白酒了,菜肴也升级了,芹菜炒肉、猪头肉之类的硬菜也多了起来,亲戚喝酒也放的开了,喝高兴了,也打开了话匣子“我那生活,没比了的啊,猪肉天天吃!”,“表哥,改天找我喝酒哈,不能不去,说好了哈,改天赶集你一定要去,不去我可不依!”然后再拉过我,“表侄啊,好好学习啊,长大了好好孝敬你爹娘,你爹娘拉巴你们不容易啊”……
喝得满脸通红,在陪酒的叔叔来回拉扯一会,背起箢子,迈着散乱的步子,一晃一摇的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