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在加拿大,街头闲聊是主妇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方式之一,就像在国内一样。傍晚时分,夕阳洒下金色的余晖,染红了半个天空,也染红了我们这个安静的小区。外孙和孩子们在街上嬉戏打闹,女儿借着照看孩子的机会,又和住在8号的印度裔邻居聊了起来。女儿和这位邻居都是喜欢聊天的人,我见过很多次了——孩子们玩多久,她们就能聊多久。
加拿大人对孩子的安全有明确的规定:12岁以下的孩子在户外玩耍时必须有成年人看护。因此,你常能看到几个孩子在街上踢足球或骑单车,不远处一定站着几个大人。女儿是个话痨,喜欢聊天,她从这些邻里交流中获取了大量信息。晚餐时,她会把听到的邻里故事讲给我听,我也乐得倾听。尤其是12号那家香港人的故事,我格外好奇。
加拿大人的生活看似单调:白天上班,下班后就和家人待在一起。男人没有应酬,女人也少有出门的理由,夫妻俩一下班就安静地待在家里。这种令人窒息的寂寞,让许多移民过来的中国人难以忍受。我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也能把孤独过得有滋有味。但在加拿大,情况完全不同。没有车,我哪儿也去不了;语言不通,我几乎无法与人交流。这条街上唯一可能与我交流的就是12号邻居,他们是几十年前移民过来的香港人。
我们家是3号,位于街道东头的第二家。第一家是1号,一对六十多岁的白人夫妇。丈夫曾是政府官员,现已退休在家;妻子还在一家化妆品公司上班,早出晚归,也很少见面。丈夫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整天待在家里,偶尔会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加拿大禁止在室内吸烟,即使是自己家也不例外,必须在露天场所。他似乎烟瘾很大,每次至少抽三四根烟后才肯进屋。我有时会猜测:他整天在家里干什么呢?他有什么爱好吗?如果我们语言相通,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1号邻居和我们一墙之隔,但我对他们家的情况仍然知之甚少。他们有一个儿子,每周都会来看望父母。这场景让我连想起了中国,老人会提前一天去超市大包小包地采购,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迎接儿子的到来。大概全世界都一样,儿子看望父母,其实只是来吃顿饭。
我家对面是4号,和中国的门牌排列方式一样,街道这边是单号,对面则是双号。4号邻居是印度锡克族人。过去我对这个民族很陌生,但来到加拿大后,我发现锡克族人无处不在。说实话,我对他们印象不错,以后我还会专门来聊聊他们。
他们一家六口,有两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和一儿一女。男主人四十岁左右,个子很高,典型的锡克族体型,但不戴头巾。可能是他从小在加拿大留学,已经完全西化了。他的妻子也不穿民族服装。男主人在滑铁卢大学读到博士,并考取了注册会计师资格。目前,他和妻子都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为了照顾家庭,妻子是半日班。加拿大的很多单位工作时间很灵活,可以上半日班,也可以只上早班或夜班。女儿的一个朋友为了照顾孩子上了13年的夜班。想想都同情她们,白天照顾孩子,晚上还要去上班,但没办法。在西方传统中,老人没有帮忙照顾孩子的习惯,自己的孩子必须由自己抚养。
4号邻居的两个孩子都有先天性耳聋。大儿子很小就做了耳蜗植入手术,今年已经考上了多伦多大学。小女儿也做了耳蜗植入手术,她比我外孙大一岁,已上小学二年级。据说,两个孩子的耳蜗植入手术花费不菲,但幸好加拿大有免费医疗和高超的医术,否则他们就会成为典型的聋哑人。
我们家的右边是5号邻居,一对三十几岁的黑人夫妻,来自坦桑尼亚。他们都是落户加拿大的留学生,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丈夫在苹果公司工作,妻子是全职妈妈。他们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几个月大。白天,常有黑人来他们家串门。女儿说,那些人是来找女主人编辫子的。女主人的手艺不错,以前开过一个小店,专门给黑人编辫子。
7号邻居是两个土生土长的白人,夫妻俩都在航空公司工作,一个是空姐,一个是空少。有了孩子后,他们都不再飞了。这对夫妻结婚没几年就接连生了三个孩子,早上送孩子上学的时候,常见他们全家出动。
加拿大人注重个人空间,不习惯与外人过多交流。邻里之间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过于热情,也不显得冷漠。我们这条街上的每家都有孩子,早晚接送孩子时几乎都会见面。见面时,大家都会真诚地微笑打招呼,仅此而已。然而,住久了,总还是能了解到一些表面的情况。
与女儿聊天的印度邻居是10号,住在我们的斜对面。夫妻俩二十年前来加拿大上学后就留了下来。她抱怨现在的物价太高,还告诉女儿她们准备卖掉现在的房子,换个小房子。她们家三口人,夫妻俩加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买这所房子时,贷款利率是1.4%,现在却升到了9.5%,实在难以承受。她拜托女儿帮她找个买主,还再三强调价格可以商量。看来房贷的压力真的让他们不堪重负。
10号邻居的旁边是12号的香港人。家里有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看上去十分恩爱,每天都会出去散步。他们的儿子或女儿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四十岁左右,似乎工作很忙,隔三差五才能见到他们一面。第三代则是一对漂亮的十几岁的双胞胎女孩,大概上初中或高中的样子,每天坐校车上下学。
12号的老头看起来斯文,却给人一种冷漠高傲的感觉。我刚到加拿大时,听说附近有香港人,心里还挺高兴的。初见时我曾主动和他打招呼,第一次他用英语回应我,第二次又用粤语和我说话,对我这近乎标准的普通话装作听不懂,连礼貌的微笑都没有。女儿劝我别自讨没趣。她说,这老头的父亲是辽宁人,1948年追随蒋介石去了台湾,后来又移居香港。香港回归前,这老头又逃离香港,移民到加拿大。仿佛他们父子两代人一生都在躲避什么。
这种情况的香港人在加拿大有几十万。他们似乎背负着沉重的怨气,骨子里对大陆人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女儿家所在的这条街,路南有六户,路北也有六户。大家彼此相识,但并不相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安静地生活着,互不打扰。
加拿大有200多个民族,几乎涵盖了世界各国的移民。大家聚在一起,和睦相处,不争不吵,充分展现了加拿大的多样性与包容性。虽然加拿大的生活水平很高,但幸福与否,最终还是要看每个人在这片土地上的亲身感受。
今天中午,我去机场送人。和国内一样,机场停车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我们决定来回打的。司机是个印度人,才移民过来一年多。他以前在印度做生意,为了进货曾去过义乌六七次。一提到中国,他就赞不绝口,说中国人是他最好的朋友。因为在他太太生孩子时,中国的供应商专门送了他一个很漂亮的婴儿车,这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印度也是一个重人情的社会,所以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是白人,可能就会警觉起来:中国人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婴儿车?
文化不同,认知不同,再往深里说,就沉重而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