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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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月主题:以盛世之名征文,PK对象:云中逍遥客

1994年八月初,朱莉拿到清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出了车祸。

真是祸不单行——医院的常规检查,意外发现父亲患有必须拿钱换命的尿毒症。

身为长女,朱莉不得不放弃上大学。为了挣钱给父亲长期做透析,朱莉独自前往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深圳。

1

屋外蓝天白云,阳光灼灼。

吃过早餐,朱莉和父母打了声招呼,撑着淡蓝色的遮阳伞,来到最要好的同学许晴家。许晴说正要去找她,说这几天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被清大录取了没有。

许晴为朱莉泡了杯父母采摘、烘焙的碧螺春。细嫩翠绿的茶叶在开水中犹如柳叶飞舞,慢慢舒展成一芽一叶,清香四溢,茶汤清亮,泛着淡黄光泽。

朱莉端着杯托小抿了一口,口感鲜爽,透着甘甜,不禁连连感叹,好茶!真好喝!

两人海阔天空地聊着,邮递员上门来了。

是送大学通知书来的。一问,也有朱莉的。这下两小姐妹可乐坏了。她们欢呼着,蹦跳着,相拥而泣。两人又能成为同学了,再不济也是校友——高考后估分填报志愿时,两人报的都是清华大学工商管理系。

朱莉想第一时间把这个令人振奋的大好消息告诉爸妈。她当即告别许晴,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像只小鸟似地欢快飞奔。她飞过田野,飞进村庄,飞到了家门口。

离家还有两三米,朱莉就喊上了:“爸,妈,我回来了,我考上清华大学啦。”声音清脆中透着欢喜,像百灵鸟在欢歌。

门是敞开的,却没人应声。

咦,人呢?都日正中天了,难道还在田地里做事没回来?

朱莉一边喊着爸妈,一边在楼下楼上找了个遍。朱莉又回到楼下,扑鼻的鱼香拽着朱莉再次走进厨房。她掀开大铁锅的锅盖,锅里焖着鱼,鱼色金黄汤汁红亮。朱莉探头到灶口看了看,灶里还有刚燃尽的火红的余烬。妈刚才还在家的呀,现在人去哪了呢?

正纳闷着,二婶走了进来。她的目光温柔似水:“莉莉,饿了吧,上我家吃饭去。”

“为什么?我爸妈呢?”

二婶沉默良久,还是说了,“大概十分钟之前,你妈还有你二叔送你爸去了县人民医院。”

“怎么啦?”朱莉的心咯噔一下,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出门的时候,我爸还是好好的呀。”

“你爸做事回来,开着手扶拖拉机栽到路边田里。不过还好,被发现的及时,应该不会有事。”

“我现在就去医院。”朱莉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二婶,朱迪去了同学家玩,如果他回来,你帮告诉他一声。”

“好——”二婶说,“我给你叫辆车,你直接从家门口坐车过去。”

“谢谢二婶。”

朱莉到外科住院部打听到,父亲朱元安正在手术中。她冲上八楼,远远地就看到母亲和二叔在手术门外焦急地踱着步。顿时,朱莉的恐惧被推到了极点,她的双腿发软发沉,她赶紧贴墙靠着,她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爸平安脱险……”

从小,父亲是最爱她的人,不管有多累,总是笑脸对她,从没骂过她半句。只要她想要的,父亲都会千方百计地给到她。为此,母亲没少说父亲太宠溺她了,每次父亲只是憨憨地笑笑。父亲独宠了她六年后,弟弟出生了。父亲还是最爱她的——父亲对弟弟可不像对自己那样有耐心,更别说事事依着弟弟了。往事像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幕在脑中清晰回放。

父亲呀,你一定要挺过来呀!女儿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打开,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

朱莉向前迈了一步,差点摔倒,她的脚站麻了。她踉踉跄跄奔向医生,奔向母亲和二叔。

医生一句“手术成功了”,如同天籁之音,让朱莉瞬间泪如雨下,她一下扑进了母亲郭华英的怀里。

良久,郭华英双手捧起女儿的脸:“莉莉,你怎么来了?”母亲脸上有泪,有惊喜。

“我在许晴家正巧碰到邮递员。妈,我收到清华大学的通知书了!”朱莉哽咽着说,“我想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你们,可回到家你们一个都不在家。是二婶告诉我,爸受伤被送到医院……”

“考上了就好!你爸脱险了就好!”母亲哭着哭着笑了,“都挺好!这下我的心都踏实了。”

说话间,朱元安输着液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头上身上几乎裹满了纱布,全身插满了管子,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天啊,伤得这么重!”朱莉和母亲、二叔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他们表情凝重地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推车,缓缓推着朱元安进入电梯,又轻手轻脚从电梯中推出,在护士的引领下,将朱元安慢慢转到了病房。

朱少安在朱莉母女俩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将哥哥挪到病床上。朱莉握着朱元安的手喊了声“爸”,没有任何回应。朱莉回头,她的目光像要抓住什么,又好像在找寻什么。站在身后的医生说,患者做了开颅手术,需要两到三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苏醒过来。

朱莉望着人事不知的父亲,泪如泉涌。

“莉莉,你去楼下买三份盒饭上来。”母亲哽咽着说,“你爸需要我们……”

“嗯。”朱莉擦干眼泪,匆匆离开病房。

三个人在病房吃完饭,朱莉叮嘱母亲,要寸步寸步不离守着爸,自己随二叔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毛巾、牙刷、水桶、衣架等住院用品,很快就回来。

朱莉回到家收捡所需要的物品,想到厨房锅里还有一条妈妈做好了的鱼,就让二婶盛了去。她锁上大门,提上行李,请村里朱八的三轮车载她回医院。

回到医院,朱莉去了趟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告知,患者除了颅内出血,还断了四根肋骨,术后要住院两到三周,出院后再卧床静养两到三个月,以后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不能干重体力活。

只要能康复,两三个月时间不算长;只要人好好的,重活可以请二叔帮忙做,朱莉想,只是,到时候自己上大学去了,父亲还躺在床上,母亲一个人照料起来很辛苦。

她决定一直守在医院直到父亲出院。病房里,母亲流着泪握住父亲一只手轻声呼唤着“元安、元安……”,她轻轻握起父亲的另一只手声泪俱下“爸,爸……”,仿佛母女俩这样就能让父亲早点苏醒过来。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朱莉浑然不觉。

“爸、爸……”朱迪哭叫着跑进病房,身后跟着二叔朱少安。朱迪看到父亲身上缠满了纱布、插满了管子,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就泪奔了。

朱少安说,这小子刚从同学家玩回来,一听说父亲出事了,非要马上赶过来。朱莉看下手腕上的表,已是晚上八点。早上八点自己出门去许晴家,父亲还是好好的,可眼下……

当晚,一家四口都在医院。夜深了,三人趴坐在朱元安的病床边,半睡半醒。

2

第二天上午,朱莉按医生的要求送检了父亲的尿液、血液,做了尿常规、血常规、凝血功能、肾功能等一系列检查,朱莉看报告有很多数据旁标了向上或向下的箭头,仔细看都不在标准范围内。

她顾不上看报告底部诊断栏,匆匆找到医生,医生说病人的红细胞减少白细胞增多,尤其血肌肝高达721umol/L,血浆蛋白只有59g/L,明显偏离正常指标……医生的话,让朱莉瞠目结舌。医生又说,这些数据可以确诊伤者患有尿毒症。朱莉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病可是个无底洞啊!

村里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得了尿毒症,男孩的父亲朱八,是个砖匠,家里生活还算可以。连续两年,朱八每周带男孩去三次医院做血液透析。后来,朱八夫妇开始到处向亲戚借钱,向村里人借钱,有人借有人不借。朱莉家借给他们家两次,每次一千元。朱八夫妇靠磕磕绊绊借的钱,为儿子又做了大概半年的透析。再后来,那些起先借钱给朱八夫妇的人像约定好的似的,都不再借给他们了。

朱莉曾亲眼见过,父母面对朱八夫妇那欲言又止,那愁云惨淡,那肝肠寸断的神情,只是一声长叹,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一个月后,男孩开始出现昏迷,无法进食,不到三天就走了。朱八夫妇哭得昏天黑地,逢人便说是自己无能,没钱为儿子续命。他们就像祥林嫂那样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边说边抹泪。

朱莉回到病房,像被抽走了魂似的魂不守舍。郭华英问她怎么了?她将父亲患上尿毒症的事说了,母亲突然嚎啕大哭,边哭边说,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朱迪惊恐地从姐姐手中接过父亲的检验报告看了几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所幸身后有一堵墙撑住了他。

朱莉看看母亲又看看弟弟。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下去,弟弟才小学毕业,自己必须和母亲共同撑起这个家……不知过了多久,朱莉擦干眼泪,轻抚了一会儿母亲的背,将朱迪牵到母亲身边,将他们的手叠在自己的掌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妈、弟,没事的,天不绝人之路。你们还有我呢。”

郭华英泪眼婆娑地看着朱莉,似乎明白了女儿的所思所想,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细密的皱纹无声滑落。朱迪则一脸茫然望着姐姐。

手术后第三天的晚上,朱莉感觉到父亲的手指动了动。她推了推伏睡在床边的母亲,母亲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妈,爸醒了。”朱莉一脸兴奋,“刚才爸的手指动了下。”

“元安,元安……”郭华英的呼唤温柔而急切。

朱元安缓缓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说:“我这是在哪里?”

“在县人民医院,你受了点伤。”郭华英说得轻松,眼泪却掉了下来,“你不记得了吗?你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稻草回家路上连人带车翻到宝龙家那块田里,那田梗那么高,那么陡。你一直开车都很稳,怎么就……”

朱元安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虚弱:“想起来了,我开着拖拉机突然感觉一阵头晕,呼吸不畅,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怪不得你连人带车摔了下去。”父亲患有尿毒症,平时不可能没有一点症状,朱莉问道,“爸,你是否经常发头晕?”

“ 嗯。”

朱莉想到父亲的血常规检查白细胞红细胞异常:“爸,应该是贫血引起的头晕。平时你有没有感觉身体还有其他不适?”

“经常全身乏力,”朱元安的声音小小的,“还有,经常腹泻。”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我真是太粗心了!”郭华英一脸痛惜。

‘′我怕你担心,就没有告诉你。”朱元安歉意地笑了笑,“我真没想过自己会弄成这样。”

“好吧——唉,要是我能细心点就好了……”郭华英哽咽着说,“你好好养伤吧,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只要卧床静养三个月就好了。”顿了顿,郭华英又说,“你不要随便动,你断了的四根肋骨做了固定手术,要坐起来,要翻动身体,一定要叫我们帮你慢慢来。”

“嗯,记住了。”朱元安又是一脸歉意地笑笑,“只是要让你和孩子们受累了。”

郭华英对朱元安笑了笑,“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早点康复,我们再累也高兴。”

朱莉知道,母亲不提尿毒症的事,是不想增加父亲的心理负担。他们总是这样,为自己想得少,为对方想得多。

郭华英让朱莉朱迪姐弟俩在医院看护好朱元安,说自己得回家一趟。她晓得家里养的鸡,养的鹅,养的猪,孩子的二叔一家会帮着伺养,但想到男人从此要做血液透析,要源源不断用钱换命,她还是想回家看看那些宝贝疙瘩,更要种下那些往后能换钱的玉米、高粱、荞麦、大豆、绿豆等农作物。

她在家披星戴月地劳作了两天,第三次上午回到医院,孩子们吃着她带来的平时爱吃的饭菜,她坐在病床前一口一口喂朱元安喝下炖得香喷喷的鸡汤。

饭后,郭华英找主治医生确定进一步治疗方案。医生说朱元安已恢复意识,可以联合泌尿外科医生对他同步治疗了。当天就做上了血液透析。

朱元安通过问询,这才知道自己患上了尿毒症,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之前经常感到乏力、头晕、腹泻。

两天后,护士找到郭华英,说朱元安住院交的押金三万元用得只剩当天做透析的钱了,得马上缴费。

三万都用完了?郭华英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护士。护士说,伤者送来的当天,光颅内手术和骨折手术,就花去了将近三万。

那三万元还是朱少安在朱元安手术前垫付的,幸亏那天朱少安将他家的现金都揣上了——那可是朱少安两天前从银行取回来、准备盖两层楼用的。朱少安走的时候还塞给自己一千元,说是给哥的营养费。要不是少安,元安就不能及时做上手术,恐怕早已没命了。孩子二叔二婶是大好人啊!郭华英想到这,眼眶湿润了。

‘′我这就回去弄钱,”郭华英一脸憔悴,眼神却异常坚定,“你们千万不要停药停治疗。我下午会回到医院缴费的。”说着,她回到病房,和俩孩子交待了声,就匆匆离去。

她先回家取了银行卡,卡里只有一万三千元,四年前家里建房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眼下朱元安要两三个星期才能出院,医院花费肯定小不了,她取出了八千元,余了五千元在卡里。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很快下半年一开学,朱莉上大学报名要钱,朱迪上初中学费也是不少。

郭华英回到医院后,给了两千元给李莉——丈夫和陪护在医院的一双儿女每天要吃饭,虽然在医院饭堂买吃能省一点,但再怎样节省一日三餐下来也要花去二十元左右。她另外交给朱莉六千元,让朱莉去门诊大楼一楼缴费。

朱莉问,家里还有多少钱?郭华英说,还有五千元,但这钱是不能动的,要留给她和弟弟上学。朱莉沉默了,她算了笔账,光父亲每周做三次透析要一千二,一个月就要四千八百元,还不包括治疗车祸的伤。也就是说,补交给医院六千元,大概只能维持到父亲出院。

况且父亲出院后,每周必须坚持做三次透析才能维系生命。现实是,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年收入只有两三千。要想父亲带病活到老,一年光透析,还不包括吃药,就必须花掉近六万,靠种庄稼的收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自己若和弟弟一起读书,就算母亲不吃不喝日夜劳作,就算母亲把自己榨干了,也无法维持这个家的开支。

弟弟才十二岁,帮母亲分担经济压力,只有自己,只能是自己了。只有自己不上大学,只有出去打工挣钱,才有可能维持这个家的平稳。她忽然觉得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不能去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却要过早和母亲一起撑起一个家。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去哪里打工挣钱?“去深圳!”一个声音从朱莉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是的,去深圳。这几年,村里很多年轻人去了深圳打工,他们每年春节回家都衣着光鲜,大包小包的往家提,有人还开着小车,也有人为家里翻修了房子,可谓是衣锦还乡。他们说深圳是国家指定的经济特区,到处都是工作机会。只要肯干,都能挣到钱。

想到这,朱莉平静地说:“妈,我不上大学了,我要去深圳打工,我要我爸活着。”

郭华英沉默了。想到朱八夫妇为患尿毒症儿子能做上透析求爷爷告奶奶借钱,那份艰难与无奈。良久后,她一声长叹,热泪盈眶:“也只能这样了,莉莉,爸妈对不起你呀!”

“我不治了,我不治了……”朱元安泣不成声,“我不能耽误了你的前途。”

“爸,有你在,这个家就在。”朱莉泪中带笑,“我已经决定出门打工了。妈,到时候爸就要辛苦你了,尤其要多开导爸想开点,咱日子还得慢慢过。”

“家里有我,没事的。”郭华英抹了把眼泪,“只是你还小,在外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哈。”

朱莉郑重点头:“嗯,我会的。”

又过了十天,朱元安出院回家静养。

3

第二天,朱莉怀揣五百元钱出门了,母亲要给她八百元,说万一找不到工作还有路费可以回家,但朱莉不这么想。只要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找份工作做,无论如何都要寄钱给爸爸做透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爸的命。

朱莉坐三轮、坐汽车、坐火车,又转汽车,在路上辗转了十六七个小时,总算来到同村人朱彩霞父母给的地址——深圳市宝安区沙井镇某某电子厂的门口。

朱彩霞的父母说,朱彩霞自九一年出去打工,三四年时间,现在做到了品质部主管的职位,工资每月可拿到三千多元。

眼下时间是上午八点五十分,厂区内安安静静。朱莉确认门卫,是上班时间。她只能背着行李在工厂门口等。车辆进进出出, 电动伸缩门开开合合。朱莉发现,每次车辆要进入厂内,司机都会先下车到门卫室窗口登记,然后电动门缩压到一起,给车让出一道宽阔的门道来。朱莉望见里面操场很大,还有篮球场。有一栋楼有五层高,应该是厂房,还有一栋三层楼楼道上晾了些衣服,应该就是宿舍楼了。

朱莉站在工厂门口等了好一阵,腿都站酸了,她拜托门卫打座机通知品质部的朱彩霞。电话接通后,朱彩霞在电话那头说,她要到十二点下班才能出来。朱莉只能“哦哦”地应着,说自己继续在厂门口等。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只能继续等,她站着等,站累了,就蹲在地上等,蹲累了,又站起来等,如此反复。

这是朱莉长到十八岁,等待最长的一次。终于,门卫室里的墙钟指向十二点了。

朱彩霞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她比朱莉只大了两岁,三四年未曾谋面,朱莉一眼感觉彩霞姐变白了,变漂亮了,衣着打扮洋气多了。看来改革开放以来,深圳这个经济特区真是个适合打工的好地方。

“莉莉,让你久等了,累了吧。”朱彩霞微笑着快步迎向朱莉。

“嗯,还好。彩霞姐,我来这里,要麻烦你了。”

“都是家里人,不要客气。我们先去离这儿不远的小饭店吃个饭,边吃边聊吧。”

“嗯,好。”站了三个多小时,朱莉太想歇歇脚,喝口水了。肚子也饿了,还是早上下火车到车站外买了一个包子吃。

朱彩霞点了两荤一素。吃饭的时候,她告诉朱莉,自己负责的品管部目前不缺人,问了其他部门也是暂不招人。她说,工厂不招人时,谁都没法安插进去,因为各个部门的经理都是台湾人,台资厂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朱莉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朱彩霞看着朱莉一脸落寞,补充道,深圳大部分工厂招工集中在上半年的二月到四月,以及下半年的九到十月,眼下八月里找工作确实有点难度。

朱莉默默吃着饭,看来找工作只能靠自己了。先去工厂找,实在不行,就去餐馆找份端盘子洗碗的工作,只要能挣钱就行。

吃过饭,朱彩霞付完帐,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莉莉,找工作的事,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两百元钱,希望能在你找工作期间应个急。”

朱莉热泪盈眶:“多谢彩霞姐,等以后我找到工作发了工资,一定还给你。”

“这点钱不要记挂在心上,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工作。”顿了顿,朱彩霞又说,“我下午还要上班,我先走了。你再休息下,在外注意安全。”

“我会的。姐,你回吧。”朱莉看似沉着冷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朱莉走出饭店,阳光刺眼。她背着行李风尘仆仆行走在工厂林立的工业区里,一家家地问招不招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一度心灰意冷。

她继续往前走,路的两边不再是工厂,取而代之的是商店、饭店、旅馆。她问了几家旅馆,最便宜的一个晚上要十元。她想找一个更便宜点的旅馆,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朱莉看见一座座正在修建的楼房,有的砌好了水泥墙,有的已浇注好了楼板。

她继续向前走,总算看到了除了男人还有女人的施工队,他们在一排水管下清洗手中的一碗一筷。她下意识抬头望天,天边的晚霞宛如一幅美丽的油画。

她走到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旁,女人虽然肤黑皮糙,但看上去面慈心善:“大姐,你好!”她指了指旁边,“你和那两位姐姐,都是在这里做工,对吗?”

“是,我们就在这工地做事。”

“你们晚上睡哪里?”

女人指了指面前还没完工的楼房,说道:“就睡在那上面的楼板上。”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住吗?”

女人上下打量起朱莉,“你这么年轻漂亮,出门在外真得多留个心眼,我们非亲非故,你就不怕我们把你害了或卖了?”

朱莉小声说:“我看你像个好人,我不怕。”

“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吧?是来深圳找工作吗?”女人语重心长地说,“女孩子在外面还是要有防备之心的好。不过,算你运气好,这个施工队都是我们一个村子里的人,我们村村风纯朴,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今晚你就在这住下吧。”

“谢谢大姐。”朱莉感激涕零,不禁双手合十,“幸亏遇到了你,幸亏遇到了好人。”

朱莉到离工地最近的小店买了凉席、水桶、香皂等日用品,又买了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算是自己的晚餐了。

当晚,她和三个陌生女人睡在了一起。她们就睡在正在建的楼房的毛坯楼板上,铺上个凉席就算是床了。她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到工地住。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她不知走了多少地方,问了多少家工厂。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第四天,她总算看到一家电子厂门外贴出了招工牌。她进了那家厂做了一名包装流水线上的员工。不知不觉间,她找工作从沙井镇找到了福永镇。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晚上九点半下班,她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自己找到工作了,请爸妈放心,望弟弟好好学习。

包装工作极其简单,就是把电源适配器装进小包装袋,然后装进小白盒里。白天工作八小时,晚上从六点半加班到九点半。就这样,朱莉做了一个星期,她觉得这样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工作,也许工资会很低,她问旁边的老员工,每个月的工资会有多少?答曰:六百元左右。对方又补了一句,加班多,工资就会高一点。

六百元,还不够父亲一个星期的透析费,要想拿到高点的工资,就要像彩霞姐那样做管理才行。朱莉决定骑驴找马,她利用中午下班时间到周围工厂打探消息。

4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星期后,朱莉看见一家厂房崭新的工厂门口正在招工,招工人的办公桌四周围满了人。朱莉看了看旁边的招工启示,上面写着招预备储备干部。预储干要求不高,只要有高中学历,只要人品端正、勤劳务实就行。

朱莉的心狂跳不已,想必老天感应到了我所想的,它在帮我,让我遇见了这次招聘。

也许是朱莉看起来比较沉稳,还有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个亮点,她顺利被公司招为储干。

下午一上班,她就向原先工厂的包装组组长请假,说从小疼爱自己的奶奶去世了,得辞工赶回老家奔丧,这样说着,竟然落下泪来。其实,朱莉的爷爷奶奶在她父亲和二叔、三叔尚未成年的时候,就先后病逝了。她只是说到奶奶,想到了父亲那要命的病,想到父亲小时候带着二叔和小叔吃过的那些苦,才热泪汹涌。组长同意她离职并请财务结算了她十七天的工资,一共是三百九十一元。

朱莉一进那家台资厂就接受培训。培训室里有二十多人,讲师是个三十多岁温文尔雅的男人,听说是从台湾总部调过来的。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林老师宣布凡参加培训天数满二十一天的同学都将在次日考试。

朱莉想都没想,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温和而坚定地说:“林老师,我想参加这次考试。”

“这怎么行?”林老师看了朱莉好一会儿,“你才上三天课,很多东西都没有学,还是等下批考吧。”

朱莉一再坚持,最终林老师同意她参加第二天的考试。

一下班,朱莉借同宿舍另外三个女孩的课堂笔记一本本学习,那认真劲儿,就像面对高考那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知识点,一直忙到凌晨两点才放心睡下。

次日,考了六张卷子,包括各部门运作流程,电子元器件的认识,烙铁的使用,开关电源专业英语术语等。

傍晚,朱莉在饭堂正低着头吃饭。

“朱莉,你真行!”朱莉抬头,林老师站在她面前,“真没想到你竟然考了第一名,平均分97.5分呢!”

“啊,这么快就改好卷子了吗?”朱莉坦然接受林老师欣赏的目光,声音微微发颤,“我真的考了第一名?是真的吗?”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我也很意外哈。你才上了三天课,人家上了三个星期的课。你学习能力可真强!”顿了几秒钟,林老师说,“经公司高层研究决定,这次考试排名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的人,都将分在品保部,每个人各管一个单位。”

朱莉听出来了,公司很重视品保这个部门。她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抓住了第一次考试机会。她仿佛看到了命运的曙光,正逐渐驱散黑夜的阴霾。

“林老师,多谢您给了我第一批考试的机会。”说着话,朱莉热泪盈眶,“感谢公司对我的肯定,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不负公司期望的。”

林老师做了朱莉一个握拳加油的手势:“好好干,公司看好你!哦,我要打饭去了。明天早上一上班去品保办公室,你们陈经理要开个部门会议。”

“好的。”朱莉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林老师!”

目送林老师离去,朱莉心花怒放,真想在饭堂原地转上几圈。

当天晚上,朱莉给父母写信,在信中她激情澎湃地展望未来,说她一定会好好干,说先寄五百元回去,等在新厂一发工资就会再寄钱回去,就是家里一切要辛苦妈妈,望妈妈保重身体,望弟弟一定要好好读书……

第二天上午八点一上班,朱莉来到品保陈经理办公室。这位陈经理也是从台湾总公司派遣过来的,是个说话有几分俏皮的中年男人。会议上,朱莉得知自己负责IQC,其他三个单位——IPQC、OQC、QE的主管竟然是自己同宿舍的三个女孩,这让她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们的笔记做得太认真了。

散会后,朱莉没有及时离开。她有一个疑问,这么大规模的工厂,为什么IQC除了她,就只有一名检验员?

陈经理告诉她,目前绝大部分材料都从台湾总部整个货柜运过来的,不用检验。眼下本地采购的只有包装材料,其他材料将在三个月内陆续选定合格供应商,最终实施全面大陆采购。

朱莉明白了,她的单位要一点点地建起来。

朱莉趁中午下班时,去了趟位于镇中心的邮局。她将写给父母的信寄了出去,又将上家工厂结算的工资,以及离开家时母亲给的未用完的钱凑了个五百元一并寄了回去,她给自己只留了二十元零用。

她知道寄回那点钱,对父亲的尿毒症来说是杯水车薪。但不管怎样,自己总算能挣钱了,能替母亲分担一点经济压力了。想到这,她的嘴角不禁轻轻上扬。

当天,她和小雅——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从陈经理办公室将IQC所有的资料和空白报表,包括进料管控流程,包装材料、各类元器件检验标准,进料检验报告、品质异常联络单、供应异常处理报告等抱到IQC工作室。她带着小雅了解资料和报表,和小雅一起边学边做——检验纸箱、白盒、PE袋,带着小雅处理品质异常。

工作的第二个星期,各规格半导体材料当地进料了。她和小雅必须加班才能做到当天进料当天检验完。她确认采购主管,PCB板、线材、外壳等材料供应商已陆续送样承认,且采购、品管、研发部经理都审过厂了,应该很快也会当地采购。

评估工作量后,她向陈经理申请招五名检验员。她说先培训,等进料量大了,新人就能马上上手,可陈经理只同意暂加两个人。那个月,她除了教下属、审核报表,还要帮着检验物料,经常要加班到晚上十点才能下班。尤其到了月末,要检验的物料实在是太多了,她更是天天加班到很晚,累,很累!

这天发工资,朱莉既兴奋又忐忑,自己一个月到底有多少工资?够父亲做几次透析?

朱莉从经理手上接过米黄色工资袋,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离去,在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她抽出了里面的钱数了数,一共两千三百元。

这只够父亲半个月的透析费!一个月加了那么多班,就因为自己是管理者,一分钱加班费都没有。如果不加班,自己每天晚上就可以去再打一份工。

5

朱莉想了一晚上,怎样才能做到不加班?必须将自己从半是检验员的角色中解脱出来,只专注于做管理才行。

第二天,朱莉再次找陈经理谈补充人力的事。陈经理开始不同意,当朱莉坦言自己家的情况并说打算晚上做兼职时,陈经理想到朱莉和自己正在上大一的女儿一样大,却如此懂事,如此坚强,也就同意了朱莉申请再加三个进料品管的需求。

周末到了,朱莉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劝父母不要太节省,说自己每个月一发工资都会往家里寄钱。那天她到邮局寄信,一并寄了两千二百元回去。

上班时间,朱莉全力以赴处理好单位事务并有意培养小雅的沟通与管理能力。

朱莉每天下班出去找兼职,第四天,终于在一家小区门口打听到有一户人家要为孩子找个家教。雇主夫妇是做服装生意的。她和女主人谈好每周一、三、五、六、七共五个晚上上门辅导她家上高三的男孩,月薪是三千。父亲每个月的透析费总算是够了。

朱莉晚上去雇主家做家教,而IQC要加班,朱莉就委托小雅帮监管下。

小雅很给力,偶尔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小雅就会打朱莉的寻呼机。朱莉打回电话,两人沟通后,小雅都能解决。而那位高三男孩,在朱莉的辅导下有了明显进步,不仅成绩好了,而且人也变得平和多了。雇主夫妇对朱莉说,要她教到孩子高考为止。

高考这个词,触发了朱莉的大学梦。她想一边工作,一边报考大学自考拿个大学文凭,就是不知道深圳这边有没有类似于内地函授大学的大学?她把自己的想法对女雇主说了,对方告诉她,深圳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就有成人大学。

朱莉请了一天的假,带上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去了趟深圳大学,报名,缴费,捧了厚厚一叠书回来。

从此她比以前更忙了,忙得更有盼头了,忙得更有希望了,忙得更加快乐了。

第二年六月初高考,朱莉以626分考上了深圳大学,她还是选的工商管理专业,这是她曾经和最要好的同学许晴一起看好的专业。许晴已在北京上学,下半年就要读大二了,朱莉希望自己将来和许晴再见面时,仍然有有说不完的话。

与此同时,朱莉做家教辅导的那个男孩以511分被华南理工大学录取。男孩的父母高兴之余,说什么都要给朱莉两万元额外奖励,人家盛情难却,朱莉接受了。

6

七月底,朱莉向校方了解到,接下来三年本科学业,虽然大部分时间自学,但有时还是需要到校上课或参加线上学习的,同时还要参加考试。

她向陈经理申请提升小雅为IQC组长,这样小雅就能名正言顺地帮她分担更多管理上的事务。小雅的尽心尽责,陈经理早已看在眼里,他签批了朱莉提出的人员异动单。

朱莉晚上依然兼职,她在大排档洗过碗、 端过盘子,在夜市摆过摊,在超市做过收银员……她还见缝插针,争分夺秒地学习。她三年如一日,顺利拿到深圳大学工商管理本科毕业证书。

因为有她每个月寄钱回去,父亲每周三次的透析从未中断过,且弟弟顺利读完初中,上了重点高中。

朱莉白天黑夜连轴转了三年,时间来到一九九七年。

那时朱莉已在工厂做了近四年,工资从最初的两千三百元,上涨到三千二百元,涨了九百,但还是不及父亲一个月的透析费。

朱莉一拿到大学本科文凭,就尝试向公司申请加薪——因为那些空降的或有大学文凭的部门主管,他们一进厂月薪就是五千元。

她的申请被驳回,理由是她是公司一点一点培养起来的。她打心里感激公司给了她许多的关照,但为了家人,她还是决定一边上班一边重找工作。

7

她去了招聘会现场,她留意报纸招聘广告。十天后,她与一家同样是做开关电源的工厂谈妥了职位和薪水——人力资源主管,试用期月薪五千元,试用期三个月后六千元。

在新的岗位上,朱莉一如既往地勤奋好学,一如既往地同理他人,展现了不俗的沟通协调能力与执行能力,工作两个月就提前转正了。

在她领导的人力资源部的作用下,公司的凝集力、组织效能、企业文化等,都在朝好的态势发展。

两年后,二十四岁的朱莉被提升为人力资源部经理,成了公司最年轻的经理。那一年,弟弟朱迪考上了清华大学,圆了朱莉的清华梦。

升学宴上,朱迪捧起酒杯,他的眼眶红了:“姐,这个家多亏了你。没有你,咱爸可能早就不在了;没有你,我可能早就辍学了;没有你,咱妈就要受苦受累了。那些年你写给家里的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其实我和爸妈知道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你有多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朱莉热泪盈眶,“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再辛苦也值得。”

“元安老弟,你好福气啊!”同村的朱阿山一脸羡慕地看着朱莉朱迪姐弟俩,转头对以茶代酒的朱元安说,“你养了一对好儿女,个顶个有出息啊!我看你和华英妹子,就是睡着了都要笑醒的。”

“是啊,是啊……”酒桌的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

酒足饭饱,赴宴的人们陆续散去。朱少安一家三口留了下来。夫妻俩就像女儿朱娜已考上大学,做上经理那样喜不自胜。他们让朱娜多向哥哥姐姐学习。朱娜笑着连声称是。

朱莉笑着说:“二叔、二婶,谢谢你们!”

“都是一家人,说谢谢就生分了。”二婶笑道,“今儿个,我和你二叔打心里高兴着呢。”

“谢谢!叔、婶,当年,要不是你们将准备建房的钱交给医院救我爸的命,我恐怕早没了爸。谢谢你们!”说着,朱莉朝朱少安夫妇深深鞠了一躬,扬起脸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从小,我和你爸是患难与共的同胞兄弟啊,我怎能见死不救?只要人在,我们哪怕住茅草屋心里也是甜的、暖的。”喝了些酒的朱少安脸庞泛红,如同秋天的苹果红彤彤的,他继续说道,“莉莉,你爸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你爸只有十岁,他省吃俭用带大我和你小叔,可怜你小叔得天花死了。你爸心里那个苦啊!”

“有说过,有说过。”朱莉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我需要你们给我一个心安的机会,还望成全。”

“莉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二婶好看的丹凤眼凝视着朱莉,“什么心安不心安呀?”

“那年,我爸车祸急诊做手术三万元,一直没能还给你们,还有你们坚决让我爸先建房而借给他的一万元,这一万元本来打算你们建房的时候还给你们,可后来我爸那样,也就……这么多年,你们还住在老旧的瓦房里。我一直记挂着。你们给我两年时间,到时我为你们建个小洋楼。”

“不用,不用。”二婶连连摆手,“房子只要能住就行,你妹妹娜娜将来到哪里生活,我们就跟着她到哪里。”

“乡下修个漂亮的房子,到时候你们在娜娜身边待久了,想回乡下待就在乡下待,两边住,多好!”朱莉笑着说,“我觉得,养老还是在农村更舒服。农村空气质量好啊,环境也安静呀!”

“那是,到时候咱哥俩老了还能唠个嗑。”朱元安接过话去。他看上去神清气爽,一点都不像被尿毒症缠身数年的人。

一年后,朱娜考上上海交大医学院。她说,姐姐为家族经济做贡献,她要为家族的健康保驾护航。

又一年后,朱少安家的新房开始动工。那一天,秋高气爽,蓝天白云如画。那一天,鞭炮声如钟磬之声,久久回荡在村子上空,传递着祥和欢乐的气息。

朱少安夫妇逢人边说,房子是朱莉出资建的,屋前要修一个花园草坪,到时一年四季花香四溢,绿草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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